一片青綠色的樹葉飄飄悠悠地,就被顏汐頂在了腦袋上。格連伸手,輕輕地將那片樹葉抓住,就是這樣一個小動作,卻及時被商塬捕獲。
“先別忙著說我的事了,你們已經(jīng)是戀人了吧?打算何時成婚?”
語出驚人,顏汐立時呆住,下意識地開口反駁:“胡說什么!”
格連的手也瞬時僵住,不解地眼神不知不覺地望向商塬。
“咦?不是嗎?抱歉抱歉,因為我看你倆的眼神、動作都像極了有愛慕之意的人,所以才出此誤會,實在對不住。”話是這么說,但他抱歉的樣子都沒有,反而玩味地打量起二人來。聰敏如他,一眼就看出了他倆之間的不尋常。但是莫非,他們也如自己一般尚不能如愿嗎?
“你絕對是故意的!”顏汐才不肯輕易放過他呢,伸手去用力推商塬的肩膀。
格連將她拉回身邊,神色卻依舊若有所思,一絲絲迷惑的神態(tài)在他的眉間凝聚起來。霎時,顏汐和商塬的笑鬧已從耳邊漸漸遠(yuǎn)去,他陷入了深度的沉思。
又是這種感覺!微微有些懊惱地,格連閉上了眼。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這種奇怪的感覺,從顏汐現(xiàn)身現(xiàn)世的那一刻起便倍加清晰起來。
起初它只是朦朧的,從萬物初始之時起便誕生的他只手遮天,以一己之力創(chuàng)造出了瑰麗絢爛的大千世界,一直以來,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但凡他所創(chuàng)造的這個世界有一絲風(fēng)吹草動,云卷云舒,他于眨眼間便可通曉一切,無論是山崩地陷,大海枯竭,他于彈指間便可傾覆一切。但是——自從人,這種他所命名的東西出現(xiàn)之后,他便有了第一樣無法掌控之物——那便是思想。
思想與記憶不同,是更加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竟無法讀到!從那時起,他便有了朦朧的這種感覺,像是事態(tài)失控的前奏。
之后,隨著人這種生物的普及,遍布大地,一切都開始逐漸失去控制。這種他無法了解,也無法有效制約的生靈以燎原之勢建立起他們自己的帝國。隨著洪荒時期妖獸的紛紛湮滅,人越來越不相信神明,不相信力量。就連每一代夏的統(tǒng)治君主也開始對他這一特殊的存在心生嫌隙,恐懼與憎惡。
于是他看到了未來。神可回溯過去,更改當(dāng)世,更可微觀未來。不知多久之后,一棟棟高樓林立,一片片森林消失,廣袤的原野,萬頃的湖澤,巍峨的雪山,大漠中的綠洲······連帶著那浩渺的藍(lán)天碧海也一并被鯨吞蠶食!他一手創(chuàng)造的世界,將會一點點地毀滅在人的手里!
而那時他又在哪里呢?他遍感未來,竟無一處可尋他的蹤跡!人早已不信神的存在,人心向惡,便漫天都是骯臟與丑惡的陰影!
他去了哪里?是在漫漫的時空長河中湮滅了么?這不可能!有什么東西能湮滅神?可他究竟去了哪里,以何種形式存在著,他不得而知。
于是開始著手,布局一個新的計劃。他不能眼睜睜地放任自流,造成最終的惡果。他將以神的名義,對現(xiàn)在的世界進(jìn)行一個大清洗,使之回歸最初的模樣。
于是他以神之命使夏蒼顏點燃戰(zhàn)火,然后對依娜琳達(dá)一族施以援手,給予依娜琳達(dá),幻羽明夜、似雨影月三人力量,暗中指示使他們幫扶殷商地,使之建立起一個足與夏對抗的軍隊。毀滅的氣息彌漫得一觸即燃。
一切又歸于他的掌控之內(nèi),夏蒼顏即使覺察了他的計劃也無力回天,他并不擔(dān)心。然而靈力的給予卻是選擇性的,游離于天地之間的“冰”“火”“光”“影”四類元素是僅次于神之力的巨大力量,同樣有著顛覆世道的能力,并且會自己選擇未知的寄主。他的神之力也非常人能夠承載,因而他目前只有依娜琳達(dá),幻羽明夜,似雨影月三人作為容器和幫手。
他讓夏蒼顏去查元素之力的擁有者,便是為了讓他知道這些人。格連不打算直接將元素之力回收了事,而是想利用他們彼此的宿命糾葛,自相殘殺,從而使這個世界得到進(jìn)一步的毀滅。
可是,一切在顏汐到來的那一刻又失控了。她作為另一個平行世界的神到來,雖是占用了夏利的身體,卻完全不受他的控制。同時,他的心也開始起了變化。開始頻繁地注意著她,思考著她,關(guān)心著她,越來越莫名的感覺不斷涌現(xiàn),他心底的不安也越積越深。
是的,他是有感情的。他同人類一樣。雖然身為神,他也不是一開始便具有智慧與人的形態(tài)的。而是在數(shù)億萬年的演化中,隨著他所創(chuàng)造的生物一起進(jìn)化、思考,直至今日。這便是他與顏汐最大的不同,也是顏汐無法短期內(nèi)創(chuàng)造出新生物的主因。因此——他也具有人的情感。身為神的他,親手摧毀這個他一手創(chuàng)造的世界雖是費點力氣,但也遠(yuǎn)比他鼓勵人類自相殘殺,要簡單直接地多。可他卻沒有那么做。是對人還抱有幻想嗎?或是想親眼看看人心究竟能如何善變,人的執(zhí)念能有多深,一個人究竟能扭曲到何種地步?他說不清,只是心頭的重?fù)?dān)越來越令他迷惑。
眼前一閃,格連回神,低頭看向身邊的女孩。
顏汐歪頭,看著他:“想什么呢?商塬早走了!”
“沒什么。”格連說,唇邊卻不自覺地勾起一彎弧度,起身隨顏汐走向大道。
“看你和他倒是聊得來,覺得他如何?”走了沒兩步,他忍不住問。
“商塬人很好啊,又細(xì)心又溫柔,不像某些人,成天冷冰冰的。”
“你在說我么?”格連頓了一下,“想不到我在你眼里是這個樣子的。”
“還好啦,你表面是很冷,但是······嗯······熟了之后還是不一樣的。”顏汐琢磨著,答道。
“哪里不一樣了?”格連問。自己本不是個愛刨根問底的人,但就是想知道。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顏汐做了個鬼臉,跑開幾步遠(yuǎn)。她不知道具體哪里不同了,只是單純地覺得他的距離拉近了。
“話說回來,你怎么看商塬?”顏汐成功地調(diào)轉(zhuǎn)話題回來。
“他么?人類而已。”
“在你眼里,人類都一樣嗎?”
“曾經(jīng)······差不多。”
“但是現(xiàn)在不同了嗎?”顏汐敏銳地問。
“······也許吧。”格連似乎想起了些什么,顏汐不說話了。她在等著聽。格連總會和她說。
“······起初,我遇見了夏利。從她偷偷溜進(jìn)我的神殿,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我就開始有點意外了。只因她和我所熟悉的人類,太不同了。”想到這里,格連禁不住微笑起來,顏汐也眸色一動。
“說她和普通人類不一樣,是因為她從不按常理出牌,這你也是知道的。還有,她那時站在我面前的樣子,不卑不亢,氣勢竟一點不輸于我。”
“她對你而言,又是怎樣的存在?”顏汐忽然問,樣子十分認(rèn)真。
“·······我不清楚。”格連皺眉,卻無法回答。夏利如何?她也是特殊的,但對于她和對顏汐,卻又是兩種不同的感覺了。
“哦。”顏汐低垂下眼瞼,心中突然覺得很不是滋味。
“有趣的是,認(rèn)識了她之后,我對其他人類也開始漸漸有了不同的感覺。讓我驚訝的人還遠(yuǎn)不只她一個。例如她兄長,也時常會使我意外。再例如被元素之力選中的那幾個人······再例如你。”
“可我不是人類!”顏汐爭辯道,似乎努力想證明些什么。
“是啊,所以······”格連盯住她,眸間竟隱約有著寵溺的意味,“你是特殊的,和他們都不一樣。”
顏汐怔了一怔,忽然覺得,曾經(jīng)也有人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同她說過這樣的話。一時間,竟相對無言,只余下風(fēng)吹過帶出地輕響。
“我,我覺得我該回去了,夏利一準(zhǔn)覺得無聊了。”顏汐急忙開口,還沒等格連回應(yīng),便一閃身不見了蹤影。原地只留下格連一人,他抬頭凝視頭頂?shù)木G冠,伸手,一片樹葉便飄飄忽忽地落下,被他輕輕地握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