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了那一抹紅光，末息終于看清了它的模樣，那是在水中仍燃著的一簇火苗，散發出溫暖柔和的光，令人目醉神迷。末息伸出右手，靠近了炎，突然，耳邊一下寂靜了。再也沒有怨靈的尖叫，甚至連水流聲也聽不到。

“汝知為何生，為何逝？”一道空洞如鐘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末息神智隨之清醒，望向四周，空無一物，唯有燭光曳曳。

“汝知何為生，何為命？”那道聲音再度響起，末息沉默下去，生逝？天命？這些圍繞著她緊密相連的詞匯，真正的意義，她又真的清楚嗎？她輕輕地搖頭，似乎是在同自己交代。

許久之后，那聲音才再度開口“臨此境者，皆是對炎生有貪念，欲取之以利自身。此等之人無能得炎！速速歸矣，勿再生他念！”

一股強大的威壓下來，比水壓更令人難忍。末息卻猛然抬首，向虛空喊道：“貪念又如何？往生炎，在此已塵封千年，其用不可顯。我為己不錯，但于蒼生，于百姓無愧，取之有何不可？”

長久的靜默，當末息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威壓之時，聲音再度傳來——“罷罷罷，炎本因貪念而生，便使汝觀......吾逝之景?！饼嫶蟮耐忽畷r消靡，周遭的場景也隨之驟變。水盡數染紅，血腥的味道在水中濃溢，末息不禁皺眉，視線卻更深地探尋向了水深處。濃郁的血霧中，整段整段的透明軀體落下，各模各樣的肢體也顯得斑駁支離，有多少這樣的“生物”被切成碎塊？又是誰在進行如此瘋狂的殺戮？末息想到這里，身子隨之向水面浮出。

她從猩紅的血水中冒出，看到眼前的情景，瞳孔急劇緊縮，以致她下意識地不愿接受！不遠的岸邊，身披草葉獸皮的人手持尖利的石斧、石刀，一個個撲向水中，同手持三叉戟的冥靈們撕咬、搏殺起來！以最原始的方式火燒斷它們的肢體，成群結隊地運回岸上。

水中的冥靈們上下騰躍著，卻始終不敵人類的數量和火把的靈敏，透明的浮尸沉動，血染千里！遠方的冥靈之王巨大而敏捷，指揮著它的族人們戰斗至最后一刻！

頃刻之間，末息全都明白了。古書獸記，冥靈形態各異，飛禽鳥獸各樣。體態透明，唯火把可斷。身含異質靈力，啖其肉可獲靈力，其骨可做靈器。這些珍貴的史料記載，此刻在末息的眼中竟是如此骯臟！她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為自己、為祖先、為人類感到羞恥！往生炎的存在，正是千年前的祖先為貪念用冥靈一族的滅亡為代價換來的！時至今日，她又有何顏面在此地提出自己的需求、提起天下蒼生！

“湖中守著炎的，就是你吧？”末息心知，冥靈之王已逝，它的靈力被做了往生炎，心中必有對人類的怨念未滅，便成了湖中幾千怨靈的主導，經年累月便形成了徘徊湖底的人魚怪物。

末息面向虛空下跪，低低地俯下身，眉宇間是無盡的愧意與悔過：“我身為人類之后，非但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再度將貪欲帶入這冥靈一族的葬場，此罪天地為鑒！可我身負使命，不能死于這里，還望冥靈之王開恩，饒末息一命！”

它沒有在發話，眼前的血霧卻漸漸散開，湖水歸為一片蔚藍，炎依然在眼前長燃，幻想已失。

末息向炎叩首，半晌后才起身，轉身向來時的方向游去，再不回頭。遠遠地望見了淮殤，她招了招手，便向上浮去。淮殤見她無事，不知為何心中忽然松了一下，卻又見她沒有拿著往生炎，心下疑惑，卻也不得不隨她一道游了上去。

上了岸，末息揮手，“噗！”地一聲遠處的湖面隨之炸起水花，一截巨大的魚尾在湖面翻涌了下，便立即沉入水底。末息解除了人魚惡靈身上的禁制，以后它還會一直守著往生炎千年萬年。

浸滿水的衣袖靜靜地垂在身旁，水珠從她的長發上顆顆滾落。曾經傲然風華的臉龐凝結著絲絲不盡的悔意與愧疚。然而此刻的她卻無一絲狼狽可言，落寞的女子褪去了平日的寒冷，讓人禁不住地想要伸手觸碰她的臉頰。

淮殤怔怔地看著，心中的波紋一圈一圈地漾開，擾亂了一池平鏡。半晌，他才陡然收回神思，目光劇烈地波動著，他開口，掩不住急切的語調：“末息，你···你沒有拿回往生炎？你是不是看到了冥靈之王的記憶？你怎么能因那樣久遠的記憶而放棄眼前的既得利益！如此，我們的一切努力豈不付諸東流！”

在他說完之后，末息猛然轉頭望向淮殤，眼神是難以抑制的暴怒！長袖翻飛，一股靈力聚勢而出！淮殤猝不及防地被直直地擊中，撞上一側的石壁，嘴角滲出殷殷紅血。

“咳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著，一面卻又想開口：“末息，末息大人，我......”

“你以為你做的事我都不知道嗎？”末息冷冷的開口，眼神中早已沒了之前的溫暖，“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為何，但來到這里，將殘余的冥靈部族滅族這一罪過，你還想隱瞞到何時？！”

淮殤一面劇烈的咳嗽著，一面觀察著末息的神色。漸漸地，他的金眸逐步暗淡，他并不否認，卻慢慢的說：“不錯，在下實現確實來過這里，清掃了全部活著的冥靈，但，這并未對末息大人有任何的不利，不是嗎？”

“隱瞞真相，誘導我進入湖底同惡靈廝殺，然后在我去取往生炎之際對惡靈施加了詛咒。倘若我真持了炎去與你會和想必你即刻便會放出那惡靈吧？”

“從你進入湖底的那一刻。”末息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簾低垂：“你無刻不表現出對這里的熟悉。倘若你不曾來過，怎會在甬道里便知我們快到了？怎會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走得如此自如？怎會知洞內沒有危險？而最重要的一點－－－”末息神色俱厲：“那些徘徊在洞頂的亡靈，怎會對你恨之入骨？！”

“你能看見？”淮殤睜大雙眼，從未聽說過這世上有人能看到亡靈死物，這女孩，莫非是當之無愧的命定巫女？

“至此，我仍不愿相信，直到在水中我感應到你對冥靈之王的惡靈下詛咒之時，我才肯定了，這是你為我而設下的一個圈套！”寒靈槍尖一指，末息說，“你的錯，我本應將你殺之以謝天下！但......你并未傷害到我，真正有資格的人，不是我?！?/p>

“我給你兩條路，一條是走下湖里，讓被你施了詛咒的冥靈之王決定你的生死；另一條，便是現在被我處決！你可以自行選擇。”

淮殤凝視著末息冰冷凌厲的眉眼，這個愛憎分明的女子??！竟可以像冰山一般高寒，像烈焰一般灼人！方才洞內眉宇間的那一抹溫柔，只是裝給他看的嗎？他苦笑著嘆了口氣，我對怨靈下了詛咒是不錯，但你怎知，我不會在最后關頭放棄這一切，只為救你一命呢？他轉身，再不去感受身后女子的逼人氣勢，一步一步的走下冰冷的湖水中去。

“其實。從一開始我便沒有相信過你，一直對你有所防備，才會導致今日。”從身后傳來末息低低的聲音，有如密密的針，將他的心包裹。跟隨他一步步地沉入湖底?；礆懱ь^，冰藍的湖水浮在頭頂，很像......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