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一溜，我說，那外頭也有美麗啊。

現在想起來，我確實是有點死心眼。

大概是我十四歲時的事，永子突然有位表哥來訪。

他比我大三歲，不太熱情，也不太怕生，樣子很一般。

當我如常的跑去永子家時，看見一個衣著光鮮（后來我才知道只是很普通的裝扮）的男生坐在她家那歪歪斜斜的椅子上，和永子媽媽聊天，永子則躲在媽媽背后，盯著眼前突然出現的「表哥」。

他們看見我，立即替我互相介紹，我知道他正在念書時，「啊」了一聲。真好呢。我說。他說自己正在放暑假，母親讓他來看看表妹和阿姨，幫幫她們。我在心裏啐了一句，幫得到什麼？富裕的公子。

后來如我所說的，他確實幫不了什麼，只是把母親給他的錢拿出來送到永子媽手上，和洗幾只碗。不過我倒是沒像當初一樣反感了，因為－－他教我念書。

他拿起我殘破的書本，皺起眉頭，放下它，「踏踏」地跑回永子家，掏出幾本還算乾凈的書，那些書原本打算給永子，但現在看我沒書，就讓我先用了。我吁了一口氣，向他道謝，感激不太多，只是想不到原來對於外面來說，念書是這麼容易的事啊，難怪我總是在垃圾堆翻到書。

他抓著我的手，糾正媽媽匆匆教給我的歪扭字體，一邊夸我很聰明。我看著他光滑白晢的手，再看看我黑黝乾燥的手，他永遠不會想到，我在他回家后捧著書一直的背，背到第二天他來找我。因為他說了，暑假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我不趕快的學，他就來不及教了。

有一次我放下書本，到永子家去休息一下，碰上他在逗永子玩，兩只手指豎起來，繞來繞去，永子那兩只眼珠兒也跟著轉來轉去，露出那排讓我刷得白得發亮的牙齒呵呵地笑，樂此不疲。其實這種游戲我早在她嬰兒時已經跟她玩了，真是善解人意的孩子。

可是，我覺著自己真的快要跟她告別了。

還有那陣在巷裏在區裏無處不在的廉價肥皂香味。

那不是預感，而是我相信著自己能離開，時間不論是一年還是十年，都是很快就會過去了。

其實，我們說時間長短有什麼用？時間對於我們來說永遠都是短的。

暑假結束后，永子的表哥離開了這里，他每個月會來一次，探望永子和我的進度。

在他的幫助下，十八歲那年，我出去考試，成功進入了本市一所不是很有名氣的大學，后來也和他失去聯絡了，利用完就拋棄，我也真是現實。媽媽好幾次跑出來，閃避著四處侵略性的燈光，說要替我洗衣服。

我就懂得洗衣服而已，你的技術這麼差，衣服肯定很臟。她揉著雙手上被冷風吹得揭起來的痂，眼睛偷偷的瞄著我的房間。我不好意思跟她說宿舍裏有洗衣機，把剛換下的運動服遞給她，調好溫水讓她洗。她拿起我在學校附近買的肥皂，呆了一下，機械性的把它擦在我的衣服上。

然后她罵我出來后就學懂浪費了……

我不作聲。也幸好我沒作聲。

原因是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她了。

爸后來跑來跟我說，我媽的傷口細菌感染，病倒床上。

我用手掌蓋上眼睛。這時我在監獄中－－因為貪污被捕的。

我說我要爬，爬到高處去，后來甚至是飛上去的，誰知躍起來時抓不住云的尾巴，狠狠的摔下來。

公平，什麼叫公平啊！？

這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呢？

我到現在還不清楚。

媽媽太懂騙我了，我裝著的是外面的心，流著的是這里的血！

看著永子放大了的身影跑到我面前，我哽咽了。

這肥皂的香精味怎麼這樣的刺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