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的藥仙會,成了藥仙居主攻的大事。各方而來的客人在短短的幾天時間,便住滿了后山一座剛剛開發修建樓宇的山頭。
幾十號弟子正在打掃偌大的會場,能容納上千號人入座的環形看場,放眼望去,甚是壯觀。
云音這時也拿著掃帚加入了打掃大軍的行列。她的眼睛能看見了,但內膜還殘留著一道淺淺的黑影,看東西會有重影,北辰邵便不讓她待在院子里看書,以免用眼過度勞心勞神。
正掃著地,腳邊忽然拱著一只毛茸茸的東西,云音低頭細眼一看,是那日在后山遇見的雷獸。自落水之后她便沒再見它,她都快把這小家伙忘了。
“你怎么在這里?”朝它伸出手,雷獸一個起勢就順著手臂竄到她懷里,女孩的懷抱不似少年那般堅硬,像是一個溫暖柔軟的小窩,它忍不住多蹭了幾下。
然而它還沒有蹭夠,后頸的毛皮忽然被人提了起來。北辰邵將黏在云音身上的小東西拿開,輕車熟路地將它扔到一邊。雷獸在地上滾了兩圈停下,翻身站起來,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十分不滿的瞪著男人。
北辰邵見靈獸一副憤怒不能言的樣子,怎么感覺有些眼熟?云音這時抬頭,眼前的他樣子有些朦朧,“你的事情辦完了?”
“快了,我先帶你去吃飯。”
她仰頭看了看日光,不知不覺已到了晌午,她將掃帚放到一邊,正要跟他離去,卻見他忽然微微欠身,“師尊。”
前方,藥仙子正朝他們走來,老氣橫秋,穩重如山,老人的氣息自成一派,只遠遠的一眼,便讓人感到德高望重。
這幾天她一直待在會場,對藥尊的行事作風也有一些了解。這位老人表面上是開明,但實際還是有點嚴肅刻板,藥仙子事事追求完美,特別是禮數一定要周全,他對殿內弟子的要求也十分嚴格,沒人敢輕易逆了他的意。
“師尊。”云音也跟著他叫人,按北辰邵的話,她在藥仙居幫忙,也算是半個弟子,藥仙子這個年紀,于她來說也擔得上這個尊字。
藥仙子沒料到她會叫自己,這孩子表面冷淡,他還以為無論怎樣都不會與自己親厚。想到這,今天一直繃緊的聲音不由放輕,“小音累了吧,跟我去主殿吃飯好不好?”
北辰邵一怔,隨后出言道:“師尊,她……”
藥仙子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徒弟怎么變得這么沒眼色了,看不出自己想與小姑娘多相處一陣嗎?
北辰邵被他一個眼神止住要說的話,他當然看得出師尊的心思,但就是因為這樣,他才不想讓兩個人獨處。師尊對她的態度特別,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來吧,山上的太陽大,曬久了對眼睛不好。”他們回來的當天,藥仙子就得知云音的眼睛中了毒瘴,第二日便讓人拿了一瓶外敷的藥去到院子,連北辰邵都覺得這樣用藥太浪費,雖然他沒有拒絕的收下了。
云音也感覺到藥仙子對自己的與眾不同,這讓她想起那張塞在藥瓶里的紙條。心底倏然冒出一陣涼意,像是冰水灑在了心口。她細瞇著眼睛,紅色的光芒隱約其上,沒有直接應藥仙子的話,她抬頭看向北辰邵,似乎讓他做決定。
感覺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北辰邵不知為何她要將決定權拋給他,因為云音從來都不是做不了決定的人。他低頭想從她眼里看出其他東西,但被她眼底的那層黑影擋住。
藥仙子在旁邊看穿了兩人的互動,不著痕跡的輕咳了兩聲。北辰邵只好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先過去,我很快就來。”
“嗯。”
她聽話的樣子像是一只收起鋒利爪子的小貓,北辰邵剛說完就后悔放她一個人離開了,但云音已經跟著他師尊與幾個弟子出了會場。
……
主殿離會場的路程有些遠,她平日少出院子,這時就有些好奇的張望。藥仙子見此,帶著她走過一道地方,便朝她介紹一道。
“……后山上的桃苑是藥仙居的第二學堂,每年花開絕美,也是一道難得的景致。”
云音忽然停下腳步,眼神微凝,“我想去看看。”
桃苑就在前方的石級上去,藥仙子應了她,帶她上去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朝跟著他們的人道:“你們就在這里等。”
桃苑位居高處,他們越是往上,下方藥仙居的布局越是清晰,午間的春風徐徐吹來,還帶有些許艷陽的燥熱,掛在樹枝上的花朵像一只只精巧的鈴鐺,嘩嘩的搖曳著身姿。
她聽見藥仙子慢慢開口:“十八年前,我獨自一人去到森林歷練,采藥的時候被卷上了一場靈者的戰斗,不慎掉下山崖,當時肋骨斷了幾根,手腳被靈力震碎,我還以為自己命不久矣……”
云音知道他在說自己的經歷,北辰邵與她說過,桃苑是藥仙子為紀念恩人所建。兩人走上一段看不見盡頭的石梯,藥仙子的聲音繼續傳來。
“后來,有一位路過的女子發現了我,她將我帶回自己的家中,但奇怪的是,她的家人卻將我鎖了起來。
他們替我療傷,喂我吃藥,但我從未能看清他們的樣子,因為在醫治我的同時,他們還喂了迷藥,一切都在我無意識的時候進行。
直到有一天,那位女子臨盤,他們不懂接生,才終于將我放了出來……”
踏上最后一級,眼前出現了一片粉白的花地。十幾套棕木色的矮桌,盛著掉落花瓣的墊子,樹下的花瓣粉白交匯,如一匹涌動展開的綢帶。
熟悉的景色如無數銀針,刺的她眼睛生痛。
云音站在入口,漫步的點點悠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嗜骨的冷意。
虛無的火光中,那些生與死的記憶,鋪天蓋地的朝她而來。藏有黑影的眼睛閃過一道鮮艷的紅色,這是每次她想動手殺人的征兆。
藥仙子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殺意,知道她對自己有所抵觸。當年那家人救了他,沒有一個肯透露姓名,他們會對探知他們身份的人抱有敵意,就像今日的云音一樣。
“當年救我的人,便是你的母親。”
云音眼神一滯,周身殺氣不減反增,如千萬把鋒利的刃,對著站在眼前的人,“我如何信你?”
“你……可以回家中問問夫人。”
云音的嘴角牽起一絲冷笑,整個人看上去猶如一塊凍結的寒冰,“她死了。”
她的聲音帶著秋天落葉的蕭索,里面暗含著翻天覆地的情緒,卻又讓人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紅色的眼睛如映著血光的鏡面,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接著補充:“是我,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