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鹽御史不僅有督察鹽運使司之權,而且有引導鹽價之責,這其中可見權力與義務的相對性,鹽政乃江南巨利,揚州鹽商有百萬兩銀子還是小富,所以鹽價不是那么好調整的,牽一發而動全身,范圍之廣、影響之深,一個不好,足以讓人到最后無法退步抽身。這些公務同樣使得林如海焦頭爛額、絞盡腦汁,他再有才華,學的卻是四書五經。商業運作,那可是真沒學過啊,因此有點心力交瘁,此時他和俞祿在游廊之中邊走邊談,說的大抵也是這些事。
俞祿聽完便一直琢磨著,耳畔只有林府花園的鳥雀聲,走到一假山之旁,是一道朱欄折帶板橋,橫跨兩岸,俞祿的緞靴穩穩當當地踏在上面:“林御史的這些話,令我思及汪中丞的條約,鹽、茶、鐵、絲綢等物,屬朝廷控制。那么,為何卻忽略了典當行與高利貸呢?我觀江蘇揚州、金陵、蘇州、淮安、鎮江、松江、通州等府的記錄,因為高利貸而傾家蕩產的人不計其數,汪中丞悲憫平民百姓,有志瓦解土地兼并,奈何有些志大……才疏!”
即便俞祿已經奉旨要調離山東了,可汪恒畢竟也是江蘇巡撫,林如海聽他如此直言不諱,便視為肝膽相照之人,他道:“按我大乾的國情,土地兼并,不屬于大事,只算是小的糾紛。”
這就是癥結所在了,俞祿哭笑不得,土地兼并還是小事?事關整個社稷啊,于國于民都不是小事,從俞祿的眼光來看,做官的大多數讀書人,當然會無視百姓的死活,他們只要境內安定、賦稅滿足,便可以博得吏部考功司的“卓異”評語,從而升官發財,歸根結底,大乾政府的無能是不可忽略的,俞祿道:“他日我若進京,倒想向四爺和圣上提提土地兼并的問題,朝廷既然能把持鹽務,必然也能把持借貸。林御史久居揚州,對于借貸定不陌生,無論富人對窮人放貸、還是平民相互放貸,律法已經形同虛設,民眾只遵從于習慣而不敢違背,這牽涉到全國上下的事兒,又要不至于得罪了豪門世家,又要保障到平民百姓,非朝廷插手而不可解。倘使朝廷設立威嚴、公正的借貸部門,富者愈富、貧者愈貧的情況是否能有緩解?”
“我這么在江南停了一年,除了水災、匪患、高利貸,還有幣制的弊端。貨幣的流通,乃是支撐社稷、朝廷的中流砥柱。而我大乾的鈔票不能與金銀等量齊觀、金銀不能與銅錢等量齊觀。如此一來,鈔票、金銀的價值貶低了,銅錢越少,商販、裁縫、館子等各種小本產業(零售業)必受限制。更有一等人不愿意放高利貸,而把金銀做成器皿束之高閣,久而久之,貧窮還是普遍,商販中失利的越來越多(通貨緊縮)。此等情況,也需要朝廷、各部院來宏觀調控,民為重,社稷次之,林御史雖責任不在此,但若能含沙射影的在奏折上提一提,皇上若是采納,實是百姓之福。”
“賢侄高瞻遠矚、高屋建瓴。”林如海還在心里加了一句:我不如也。他不知道俞祿來自信息發達的現代,有各種案例、歷史可以分析,后世的組織、技術之長,正可以來彌補這個時代的不足,這個時代的文化是有發展,但是,孔孟之道,是無法告訴你組織和技術上的改良的。俞祿現在只想小小拉開一點商業的口子,他能清楚的預見,沒有精密的審計機關、強有力的部門舉措、各大黨派的支持,要全面發展商業、促進工業簡直是癡人說夢。總而言之,歷史的發展有它的規律性,俞祿也不想為此而搞得自己身陷囹圄。
折帶板橋盡頭是幾座藤蘿密布的假山,呈兩山排闥之勢,從假山上翻下來,轉過一條甬道,便是錯落有致的竹林,竹木郁郁青青,雖有朝氣蓬勃之態,卻也平添了幾分幽靜。甬道全用碎石子打磨鋪就,盡頭是一座八角的臨水亭,青石臺階偶有落葉,也有點點青苔,思來想去的林如海儒雅地道:“賢侄年紀輕輕,才干優長,正是為國盡忠之時。賢侄放心,我與江南道御史也有同年、同鄉之誼,可借他的手呈報朝廷。另外,賢侄此去濟南道,務必要擔心山東道臺、臬臺的掣肘,朝廷不會把兵權完全移交給你,也是想達到互相監督之效。賢侄若能凱旋歸來,我倒有一樁好事和你商量。”
“多謝。”俞祿沉思著山東道臺和臬臺監督的事,不禁覺得有點蛋疼,相互監督倒是情有可原,但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這事他得提防。想著此事,以至于林如海后面說的好事,他也沒怎么聽進去。
臨水亭中,香菱與黛玉正坐在欄桿內的石墩上,嘰嘰咕咕地拿著一本古籍從右向左翻,池中荷葉浮萍隨著微風輕蕩,映日之下泛出別樣的紅,黛玉身著淺紫梅花折枝交領中衣,裙擺直撲倒地上,一顰一笑之中盡顯小美人胚子之態,這位鹽政老爺的千金小姐鐘靈毓秀,秀外而慧中,教起香菱來誨人不倦。林如海看向女兒的目光帶著慈和,俞祿則是望著孜孜以求的香菱。
交待了這些事,俞祿香菱二人告別,黛玉自想不便相送,只在亭中遠眺著二人的背影漸行漸遠。林如海并不介意香菱和女兒作伴讀書,反而因為有人解悶而對女兒的擔憂少了些,只是這幾年病況時好時壞,不由得他不考慮后事,俞祿說不上清官、好官,但卻是一個能干的人,且見識不淺,連一個準姨娘都能這樣對待,對好友、故人是絕對不會差的。
臨行之前,香菱還在俞祿懷里哭了一場,還好俞祿不是菜鳥,又是哄、又是騙,把個小妮子搞得暴雨轉晴。而后何懋卿也來相送,揚州知府任伯安則沒有來,俞祿帶著妙玉,匯合了孟義天及其營兵,在碼頭開赴船只,浩浩蕩蕩地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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