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龍萬萬沒想到,這個陌生的國度對待英雄的方式會那么特別。
當他從虛弱的狀態中蘇醒,他的四肢被牢牢地銬在刑架上動彈不得,幸虧腦袋還能轉。阿龍環顧四周,牢房里除了骯臟的墻壁之外空無一物,一旁的天窗飄進飯菜的香味,混合著地牢里彌漫著的屎尿臭味,不禁令人作嘔。
他沒有料到,被村民們奉為大英雄的自己,竟會因為把吃進嘴里的紅燒肉吐出來這件雞毛蒜皮的事情就遭遇了牢獄之災。雖說這么說做確實不太禮貌,但是他堅持認為這個村子做出來的紅燒肉實在太過分了。如果說村民們在大戰之后為他奉上糖水和香甜的米酒補充體能還能夠理解的話,那么端上一碗涂著蜂蜜,甜得發膩的紅燒肉就不夠人道了。
阿龍想象中的紅燒肉是醬汁濃密、松軟可口的,入口即化的快感就好像徜徉在醬香四溢的海洋之中。事實上,他卻好像是在亞馬遜雨林中逃難的土著,意外陷入了甜膩膩的沼澤中緩緩下沉,被嗆得無法呼吸。
呸!他當時就嘔了出來。
下一秒他便看到的是村民們滿心歡喜的顏面僵硬下來,轉而化為憤怒,當即掀了桌子叫囂著要砍他的腦袋。接著,他就被及時趕來的護衛們抬到了這里。
“他醒了,小姐。”
阿龍的面前站著兩個姑娘,看起來歲數和他相仿,穿著打扮卻大不一樣。阿龍正對面的姑娘一身華服,配有金燦燦的頭飾,地牢這臟亂的地方可不適合她這樣的人。站在她身后的姑娘則是一身輕巧的皮甲,左右腰間各插著一把劍,看起來像是這位貴族少女的貼身護衛。
“你從哪里來?異鄉人。”
貴族少女問阿龍。
“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阿龍晃了晃手銬。
“放肆!回答小姐的問題!”
貴族少女身后的護衛上前來用劍柄朝著阿龍的肚子猛戳一下,頓時阿龍的胃里翻江倒海,早前喝下的糖水和甜酒都要涌出來了。他擔心自己又會因為吐出寶貴的食物而直接被憤怒的村民拉到市場口砍掉腦袋,又只好努力把涌上來的糖水和甜酒吞回去。
“菲利斯,沒關系。”
貴族少女微微伸手制止被她稱為菲利斯的護衛,一舉一動都儀態端莊,是這個地牢里唯一的風景。
“打開吧。”
她示意站在一旁的獄卒。
“小姐!可是……”
菲利斯正想開口,貴族少女又打斷了她。
“沒事的,我相信你能保護好我。”
她面帶恬淡的笑容,配上這完美的措辭,堵得菲利斯無話可說,畢恭畢敬地向她行了一禮,老實地站到她的身后。
阿龍總算從刑架上解脫了,至少他不用擔心自己會在架子上忍不住尿在自己身上了。他被獄卒押到審問室里坐下來,天吶他是多么懷念屁股沾到凳子上的快感。
貴族少女坐到他的對面,示意獄卒為他端來一杯水。阿龍嘗了一口,果然又是糖水。他實在搞不懂這個村子的人是得了什么怪病,任何吃的喝的都是甜的。
“現在可以說了嗎?”
貴族少女問阿龍,臉上時刻保持微笑,讓阿龍看不透她的心思。
阿龍告訴她說自己來自中國。正如阿龍所料的那樣,在場的人都對他的話不以為然。貴族少女的護衛菲利斯從劍鞘中拔出劍指著他,認定他是個間諜,胡言亂語想蒙混過關。
貴族少女又一次制止了菲利斯的魯莽行徑。對阿龍來說,她簡直就是天使。
“異鄉人,可能是我們孤陋寡聞了,我們未曾聽說過這個地方。”
阿龍問少女這里又是哪?
貴族少女告訴他,這里是大食國,食物是這個國家的第一要務。她的名字叫做特蕾莎,是這個村莊的領主。如今國家正陷入激烈的派系斗爭當中,他的造訪時機顯得非常蹊蹺。
阿龍確定自己莫名地到達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在他通曉古今的知識中,只有一個大食國,那便是一千多年前的阿拉伯帝國,但這個陌生的地方顯然與其不相匹配。這里的村民只會在餐前高呼“食神萬歲”,既會豪飲美酒、又會養豬,怎會是歷史上那個嚴守戒律的大帝國呢?
“聽著,我不知道我為什么到這里。我想問的是,你們國家的法律就是把不吃甜食的人抓到牢里嗎?”
貴族少女保持著她的笑容向阿龍說明情況。
“非常抱歉,如今是非常時期,任何不接受甜食的外來者都會被視為可疑的間諜。即便你殺死了咸黨的大將也不能例外,不能排除狡猾的咸黨犧牲咸基寧來讓你打入我們內部的可能性。那些白癡在飲食理念上倒是固執得如同倔驢一般。”
特蕾莎告訴阿龍說,如今王室羸弱,政令不出王城。貴族們為了爭權奪利,分成了甜黨與咸黨兩派大打出手,在利益分配上無法達成共識,國家陷于分裂。甜黨治下的臣民只得食用甜食,而咸黨治下的臣民則食用咸食。
這簡直是荒唐!阿龍想。這世上美食豈有分割之理?
“胡鬧!就為了這種雞毛蒜皮之事搞得雞飛狗跳,剝奪臣民自由飲食的權利,你們也好意思稱自己為‘大食國的子民’?”
菲利斯又忍不住指著阿龍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愚蠢的異鄉人!別得寸進尺!你究竟是同伴還是逆賊!”
被五花八門的中華料理喂養大的阿龍早已嘗遍了酸甜苦辣咸,哪會計較這甜黨咸黨孰優孰劣的問題,美食豈能被這種無聊的事情給糟蹋了。他直面菲利斯,毫無懼色。
“酸甜苦辣咸什么都吃!我大中華物產之豐,百姓無不富足。”
“你!”菲利斯有些急了,在她的世界觀里可沒這種說法,但她卻不知該怎么反駁阿龍,只好又重申了一邊自己的觀念,“吃甜食是我大食國素來之傳統!有甜沒咸,有咸沒甜!水火不容,相生相克!”
看著自己的護衛為了維護這可笑的觀點二脹紅了臉,特蕾莎瞇起眼笑了起來。
“陸子龍先生,不得不說這名字真是奇怪啊。你的理念真是非常先進呢,想必你的家鄉是一個優秀的國家,但是你也看到了,在這里生活的人們無法接受這么超前的理念。你殺了咸基寧,村民們愛戴你。可是當他們發現你不吃香甜的紅燒肉時,他們的心碎了。他們懷疑你是狡詐兇殘的咸黨派來的奸細,正聚集在莊園門口叫囂著要砍你的腦袋。這讓我十分為難……”
“胡鬧!我哪是什么間諜?我可不想參與你們國家的破事兒!聽著,女士,我原本應該死了,卻不知道為什么到了這個地方。我得想辦法回到我的家鄉。”
為了飯桌上究竟是吃甜吃咸的問題而鬧得雞犬不寧、生靈涂炭,阿龍可不想摻和這種可笑的爭吵。這讓他想起了歷史上那些貴族們為了爭權奪利而編造出來的荒唐借口。無數的平民為了這些貴族老爺們在政治桌上的拌嘴而相互憎恨,刀劍相向。他痛恨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
特蕾莎聽到了阿龍所說的,心中暗喜,仿佛已經把阿龍的底細摸清了。
“看來你的確是個外來者。”特蕾莎招呼她的護衛與獄卒到門外去,盡管菲利斯臉上表露出了顧慮,但依舊乖乖聽話地到了門外去。
特蕾莎坐下來,臉上依舊保持著鎮定的笑容,她問阿龍,“能把你來到這里的故事再詳細說一遍嗎?如果我認為你說的是真話,我會幫你在村民們面前證明清白的。然后,你可以自由地離開這里。”
聽到特蕾莎所說的話,阿龍長舒了一口氣。至少這個村子里至少還有一個明白事理的人。他看著眼前這個與他一般年紀的少女冷靜端莊的儀態,越發覺得這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萬能的神,拯救了他一回還不夠,甚至來送來了一位天使指引道路!贊美上帝!
阿龍非常配合地把他來到大食國的過程告知特蕾莎,包括搶劫案的細節、圣光的召喚、意義不明的低語,以及他殺死咸基寧的細節。
特蕾莎問阿龍是否還記得那段意味不明的話語。阿龍搖了搖頭,表示記不起來,那晦澀的語句怎會是一般人能夠記住的。特蕾莎又問阿龍是否聽得明白她所說的語言,阿龍表示與他的語言沒什么兩樣。他對這個問題表示疑問。若是聽不明白,又怎能交流呢?
特蕾莎嘆了一口氣,對阿龍說,“我有些相信你說的話了,外來者。我會證明你的清白的。”
那么阿龍就自由了,他急忙把事情推進到下一步,“那我應該怎么回去?”
阿龍可不知道大食國究竟是在中國的哪個方向,說到底他覺得自己不可能在地球上找到這個地方,他需要知道有什么辦法能夠回去。
特蕾莎不緊不慢地回答,“我不清楚你的狀況,我推測你可能是被魔法召喚到這里的。從你到達的位置和時間來說,我肯定施法者一定是個蹩腳的新手。如果你愿意的話,我會讓我的術士好好檢查一下你的。”
棒極了。這下阿龍可以見識到只有魔幻故事里才有的魔法和術士了。不管這里是個什么奇妙的世界,阿龍必須得抓住任何可能的機會回到故鄉。興許還能趕上與心愛的姑娘的約會?阿龍如此希冀著。
阿龍對著特蕾莎點了點頭。
幸好這個奇怪的國度里還會有一個甜美可愛的貴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特蕾莎拍了拍手,示意門外的隨從進來把阿龍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