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早日擺脫這里的困局，阿龍只好硬著頭皮上了。他清了清嗓子，朝著國王喊話，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他見了班主任都嚇得不敢作聲，又怎能面對一個國王？

“我的血脈，為何不讓出座位？”

阿龍的聲音略微有一絲顫抖。

雖說埃里克四世只是個被貴族們推上王座的吉祥物，但并非說明他是個可任人欺侮的窩囊廢。

“若是隨便一個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家伙站在我的面前聲稱他是我的祖宗，我都大方地承認并且謙恭地給他讓出位置，我大食國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

國王輕蔑地笑著，煽動著臺下的一部分貴族隱隱發笑。

阿龍被這居高臨下的嘲弄惹得臉通紅，他根本無法適應這個場面。這讓他想起了曾經小學時的音樂課堂，他鼓起勇氣開嗓唱歌，卻發現同學與老師竟在臺下偷笑，弄得他好不自在。從此阿龍再沒唱過歌。

“你這國王又能做到什么呢？”

比起阿龍的窘迫，特蕾莎顯得游刃有余。阿龍著實佩服特蕾莎這個貴族少女，處在這個高級別賭桌的正中心仍然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姿態，甚至斗膽挑戰國王的權威。不管國王是以何種形式坐上了王座，他至少理應是一個不容置疑的國家權威的象征，他不該受到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

“當我的父親在掩護他的臣民的過程中被咸基寧一槍刺穿胸膛的時候，你在做什么？坐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宴廳中聽著歡快激揚的樂曲與咸黨的權貴們分享勝利的喜悅？”特蕾莎伸手指向阿龍，“當他在棉花糖堡的城頭奮戰，掙扎著從尸體堆中爬出來時，你又在做什么？坐在皇家后花園的池邊，日復一日地釣著魚嗎？”

特蕾莎轉身面向宴廳中的賓客們，她敞開懷抱，請求著眾人的呼應，“先祖伊里斯將我們聯合起來歷經了無數的苦難，他在兵敗落難時喝過泥漿水，他在這座城池的墻頭上浸浴過血水，他在眾人熄燈歇息的時候繼續處理著文書，他為了平息逆賊的叛亂犧牲了國王的威嚴。可是你們看看這個坐在位子上的懶豬，他究竟有哪一點可以稱得上是那位英雄伊里斯的后代呢？什么時候我們將國王變成了一頭躺在皇宮里的豬？難道說就憑著他體內流淌的英雄的血而決定他做國王嗎？我倒不這么認為，誰能夠證明他體內流著的是真正的王者之血？看他那模樣，哪里像個英雄的子孫？”

特蕾莎煽動著宴廳中的貴客們，同樣引發了一部分貴族的響應，朝著這位無能的國王發出噓聲，大抵與方才嘲弄阿龍的人數相當，絕大多數的貴族仍舊保持著中立觀望的態度。這是一場大賭局，不是所有人都如咸宗威那么有膽識早早就押下自己的全部籌碼的。

“放肆！你怎敢對我如此說話？別忘了我是你的國王！”

“一個連自己的封臣都無法控制住的人有什么資格做國王？當咸基寧在我的領地上大肆掠奪的時候，你怕是早已不記得我是你的封臣了吧？”

這位埃里克四世雖說位高權重，年紀也比特蕾莎大，但在氣勢上卻遠遠不如特蕾莎。

“我身為一國之君，掌管著所有的國家事務，日理萬機，哪有時間解決你們之間雞毛蒜皮的小拌嘴？當初先祖伊里斯大行封賞就是為了讓你們為國家分擔一份力，更好地掌控國家疆域。你非但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土地，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反而還責怪我沒有從中插手？這豈不可笑！”

埃里克四世辯解道。

特蕾莎輕蔑地笑笑，“笑話，先祖伊里斯大行封賞忠心耿耿的追隨者是由于他有作為王者的寬宏氣度，怎是將國家權力讓渡給他人？同為一朝幕僚，怎能相互廝殺個沒完沒了？可你看看現在，兩派相爭斗得大食國不得安生，你作為一國之君不僅不加以勸阻，反倒是充耳不聞。我倒想問問你，你日理萬機地處理國家事務倒是處理到哪里去了？是把文書都拿去撕碎了喂給后花園池塘里的魚了嗎？告訴我，那些被喂食文書的大魚它們的肉吃起來夠香嗎？”

貴族們見著國王被特蕾莎尖酸刻薄的話鬧得氣急敗壞的樣子都忍不住自己的笑意。雖說他們平日里一直保持著自己的矜持與禮節，絕不對國王會有任何不敬之處，但從心底里來說，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對這位國王全然沒有任何尊敬，反倒是充滿了鄙夷與不屑。一個憑著他人的討論而被選票選上王位的家伙，又會有什么尊嚴呢？所謂的國王權威只不過是一層如薄紗一般的遮羞布而已。

“放肆！來人！給我把這兩個狂徒給押下去！他們膽敢挑戰國王的權威，這是對先祖伊里斯的褻瀆！這是對大食國律法的蔑視！給我帶走他們！”

衛兵們面面相覷，動搖著不知是否該行動。

阿龍竟萌生出了一股想要躲到特蕾莎身后的沖動，但這是萬萬不可的，在大庭廣眾之下躲到一個女孩的裙下，這實在是羞死人了。阿龍只好咬緊牙關僵持在原地，盡力與特蕾莎保持同步。特蕾莎的臉上始終洋溢著一股必勝般的自信心，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不可侵犯的氣勢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稍有常識的人都能看出，特蕾莎無論是比起阿龍亦或是埃里克四世都更加像一個出色的王者。

阿龍多么想此時高喊出“女王萬歲”的呼號，好讓他就此卸下沉重的擔子。

“你們在干什么？想違抗王命嗎？我看你們都反了！”

埃里克四世見自己兩旁的衛兵猶豫著不敢行動，整張臉都氣得發綠，眼珠子就像是著了火一般，看著就像是要蹦出來的樣子。他生氣地站起來，就差親自揮拳朝著阿龍和特蕾莎的臉上狠狠地來上一拳了。

此時，咸宗林又上前來給了他的國王狠狠的一擊。

“陛下，這恐怕不妥。國王是一國子民的慈父，怎能對自己的子民拳腳相向？更何況是在議會的前夕對著一位如此英氣的貴族小姐？這是對食神的大不敬。”

咸宗林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站到了特蕾莎的身邊，咸基興緊隨其后。這個畫面給予觀望中的貴族們足夠的沖擊力了。

埃里克四世咬住嘴唇，整個人氣得顫抖，喉嚨中發出咕隆咕隆的聲音。

“咸家的親朋好友，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薄情寡義之人已經背棄了我，見我在棉花糖堡兵敗便早早地將我從家譜的名冊中除名。很遺憾，我還活著，而且我將奪回我應得的位置，”咸宗林看向宴廳中的親戚們，這也是一個他向家族中的敵人宣戰的好時機，“特蕾莎小姐是難得一見的女中豪杰，她對國家的赤誠熱情不亞于我們，她極有騎士精神地接受了我的投降，并愿與我一同為大食國筑建更好的未來。我們的希望便是這位——陸子龍先生。”

咸宗林接下來又向貴族們再次介紹了一遍阿龍自己都不相信的英雄事跡。宴廳中的貴族們也早已對阿龍的“傳奇事跡”耳熟能詳，就連街頭的小兒都傳唱著異鄉英雄守城殺賊的兒歌。

阿龍只是沒想到不管何時何地，人類選擇的宣傳造勢方法一直保持著傳唱故事、重復循環的套路。阿龍一直所厭惡的現代大眾媒體所采用的無腦重復的宣傳方式原來深深地存于人心之中。

“我們甜黨與咸黨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已經爭斗了太久了，以至于我們拘泥于往昔的恩怨而忽視了我們所愛的國家變成了什么一副破敗的模樣。抬起頭來，睜開眼睛，看看我們的身邊，這里不是什么歌舞升平的盛世，我們的四周一片荒蕪！”

特蕾莎配合著咸宗林繼續著煽動，她與咸宗林相互對了一眼，一左一右站在阿龍身旁，“停止爭斗吧我的兄弟姐妹們，無論是甜黨還是咸黨，只要在這位陸子龍先生的帶領下，必然會創造出一個令人歡欣鼓舞的新秩序。在世界里所有人都會得到公平的對待，大家幸福地生活下去。”

特蕾莎又看向身后被堵得無言的氣昏了頭的埃里克四世，她的手直指向他，“正是這個昏庸無能的家伙坐在位子上卻對我們手足相殘視而不見，坐在自己金碧輝煌的宮殿中陶醉于不切實際的幻夢。我的兄弟姐妹們，我在此提出我明日將會在議會上提交的議案——罷免這位令我兩派流血流淚的無能庸人。愿食神保佑我大食，伊里斯萬歲！”

阿龍現在心中有了一股擔憂。他懷疑自己是否能否看到第二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