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夜里，阿龍也沒有心思睡覺了。

菲利斯與阿龍背靠著背，她告訴阿龍屬于她的故事，以及后來與特蕾莎相遇的故事。

菲利斯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個孩子了。她六歲時，父母便將她在內的四個孩子賣給了路過村子的兩個雇傭兵，換了兩個金幣，這可以讓剩下的孩子們吃飽飯。

這兩個雇傭兵其實是專門為殺手組織挑選幼苗的執行官。她與自己的兄弟姐妹被帶到了一個不知名的洞穴之中，被幾個教官模樣的人像挑選牲口一樣審視，隨后各自將鐘意的幼苗領走。那是菲利斯最后一次見到她的兄弟姐妹。

在組織中訓練的事菲利斯不愿多說，想必是痛苦不堪的回憶，阿龍也不便多問。菲利斯只是告訴阿龍，她當初被教官們挑選時很不受待見，一個年幼弱小的女孩子有什么用處呢？猜拳輸掉的教官不得已選走了她，她在那位教官底下可受了不少罪。

“我們供你吃供你住，讓你活著就是最大的恩賜。你就是一條狗，回饋我們是理所應當的?！?/p>

菲利斯還記得曾經教官將她一巴掌甩在地上時說的話，只因為她在端餐盤時左腳微微掂了一下。

這是一種阿龍從未接觸過的生活，他不知該用什么話去回應菲利斯。說些指責那個組織或是向菲利斯表示同情的話是無意義的，阿龍不想用這樣的言語去敷衍菲利斯。

“到最后我卻在同屆訓練生中以第三名畢業的，真是諷刺啊?！?/p>

菲利斯自嘲地笑笑，繼續說下去。

十年的訓練結束之后，菲利斯成為了一臺無情的殺人機器，當時她不過十六歲。她在戰場上大放異彩、或是在宮廷斗爭中充當打手、打劫商隊或是充當護衛、暗殺貴族、擔任保鏢……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年，直到她在接應人的指引下來到大食國。

菲利斯的任務是刺殺甜黨的領袖布萊克。她就在那時與特蕾莎相遇了。

“葛爾、塔林、弗羅娜，我現在還記得他們的名字，”菲利斯重復著這三個名字，她告訴阿龍說這三個人是與她一同執行任務的刺客，“葛爾比我早兩屆，是87屆的第十名。塔林是團隊核心，88屆的第二名。弗羅娜……她是與我同屆的，好像是第十八名?！?/p>

光是聽見這個排名，阿龍就感覺這應該是一次萬無一失的任務，但既然菲利斯還留在這里，那么這當中必然出現了什么問題。

預定行刺的地點是在當晚的領主莊園，當所有的甜黨領主都在宴會廳爛醉時，由接應人偽裝的農夫會他會編造出他與塔林和葛爾二人在交易牛肉時產生的爭執，請求布萊克為其進行仲裁。當布萊克被這出惱人的仲裁引到議事廳時，便是絕佳的動手時機。事先作為侍女潛伏到莊園中的菲利斯安排撤退路線，而弗羅娜則在外圍作為候補，若是遇到超預期的抵抗或者目標出逃就需要弗羅娜用弓箭作為最后手段。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出賣了我們。我們完全暴露了?！?/p>

當菲利斯確保撤退路線的暢通后，她回頭向議事廳而去，過程很順利，時機也很準確?？墒撬趾透馉柲莾簠s出了意外。還沒等菲利斯到達議事廳，莊園內已經躁動起來，守衛們成群結隊地跑動，她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撤退。

“莎莎說塔林剛走進議事廳就被接應人削掉了腦袋，我不相信，那個接應人是不可能敵得過塔林的。”

“剩下的兩個人呢？”

阿龍問菲利斯。

菲利斯晃了晃她的金發，“葛爾在議事廳奮戰，擊倒了七八個人，我應該去幫他的。他一定在等待我們的援助。我和弗羅娜都沒有幫他。弗羅娜從鐘樓上摔了下來，聽莎莎說她摔下來時渾身冒著火，一定是摩爾干的好事。后來，我也暴露了。”

兩個武士擋住了菲利斯的去路。那兩個家伙見了菲利斯就兇狠地劈砍過來，菲利斯知道她也暴露了。

費了些力氣解決掉兩個行動遲緩的武士，菲利斯瞧見衛兵們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就連那些喝得爛醉的領主也提著刀斧搖搖晃晃地沖過來。菲利斯只好往樓上逃。

“我當時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只是……不想什么都不做地死在他們的刀刃下吧?！?/p>

“然后你就遇見了特蕾莎嗎？”

菲利斯點點頭，“她就是我的英雄。那時候的她美極了，穿著一襲白色薄紗禮服，一個人站在二樓的陽臺上品著紅酒，見到我的時候直直地盯著我，那雙眼睛晶瑩剔透，我看不到任何的畏懼和動搖?！?/p>

菲利斯回想著那時的場景。

“你來做什么？”

“弒王。”

“大食的王不在這里?！?/p>

“未來的王就在這里?！?/p>

特蕾莎聽著菲利斯的回答舒心地笑了，她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張開雙臂，背對著月亮，“我大伯活不了幾年了，可做不成王，但是你說對了一點，未來的王就在這里。我將會是這個國家的女王，如果你想要弒王的話，現在是你唯一的機會?！?/p>

菲利斯對這樣的妄語沒什么好感，如果她不趕時間的話一定會大發慈悲地為這個糟糕的世界解決掉這樣一個癡人說夢的笨蛋，只可惜她現在一心想著逃跑。

“別想著劫持我來試圖逃跑，我大伯才不會顧及我的性命，我父親不過是一個小村的領主罷了，他應該會連我和你一起殺了吧。與其想著逃跑，不如為我工作吧，我很中意你?！?/p>

特蕾莎一語道破菲利斯的企圖，這令菲利斯有些意外。

“哼，我寧愿死也不會做你的狗奴。”

“別嘴硬了，死了還能有什么意義，難道說你指望著你的組織為你豎起墓碑，給你發勛章嗎？你們搞砸了，對他們而言已經毫無用處了。不如你為我工作，我保你不死，你將會看到一個女王的登基。”

沒時間猶豫了，菲利斯別無可選。

不一會，憤怒的領主們帶著衛兵沖進來，將菲利斯與特蕾莎團團圍住。特蕾莎竟出人意料地將菲利斯護在身后。

“各位長輩，見笑了。這是我的新護衛，她有些不認路。”

憤怒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聲討她方才在樓下殺了兩名衛士，有人指明菲利斯刺客的身份，甚至有人將葛爾的腦袋拋到兩位少女的面前。

“如此華貴的地方，怎能見如此血腥之物？我看你是失了禮數！”

特蕾莎面對一群領主面向兇狠地怒斥道。

“她曾經是個刺客，但現在不是了，她現在是我的護衛，她會保護我的安全，而不是取我的性命?！?/p>

特蕾莎的話里有點火藥味，她徑直地走到領主們面前，完全不畏懼他們手中的利器。她瞪了一眼衛兵，衛兵們猶豫著收回了武器。

“別拿劍指著我，這是朝向自己人的東西嗎？”

特蕾莎呵斥面向最兇狠、仍不愿退縮的一位領主。那位領主由于酒勁正旺，整張臉紅得像個炸藥桶，看起來沖動極了，就算揮劍朝著特蕾莎劈下去也毫不奇怪。

“不相信她是我的衛士？既然你不愿放下劍，不如來刺我，”特蕾莎直面這位領主的劍刃，囂張地張開雙臂，“如果被她卸下一條胳膊可不要后悔?！?/p>

身為一個長輩，怎能放任小輩肆意踐踏自己的威嚴。那位領主怒吼著朝著特蕾莎劈砍過去。特蕾莎不躲不閃，白色薄紗禮服被鮮血濺了一身，真是好一朵美麗而又殘酷的血色之花。菲利斯沖上去的速度沒有任何人看清，一道金色的幻影從眼前閃了過去，僅僅一瞬便將那位領主的整個小臂干凈利落地斬了下來。

那位領主愣了幾秒后才感受到自己失去了手臂，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四周的領主們與衛兵不敢輕舉妄動。

“衣服都被搞臟了，一場聚會何必弄成這樣？你們都看到了，護衛保護主人有什么問題？還有想要質疑的人嗎？”

特蕾莎的氣場令菲利斯心悅誠服。如果有一天特蕾莎真的坐上了大食國的王位，菲利斯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菲利斯配合地朝特蕾莎單膝跪地表示忠誠，“小姐，非常抱歉，讓您受驚了，是在下辦事不利。”

特蕾莎微微彎下身子，握住菲利斯的雙手，臉上掛著欣然的笑容，“不，你做得很好，今后還請你繼續效力?！?/p>

菲利斯在特蕾莎身邊留了下來。盡管貴族們對特蕾莎的行為頗有說辭，但特蕾莎在布萊克面前進行了游說，并讓菲利斯向布萊克交代了行刺的所有細節。布萊克對特蕾莎的膽識很是欣賞，便破例放了菲利斯一馬，將菲利斯的處置全權交給了特蕾莎。

“然后特蕾莎就給你提供了一份合約嗎？”

阿龍聽完故事，繼續問菲利斯。

“等我成為了女王，你就可以獲得自由。她當時是這么說的。現在，我多么希望她還是在那個村子里和我一起看書、練劍、學做甜年糕啊……”

不知不覺，外邊的天蒙蒙亮了。阿龍撓撓頭，看著遠處的一縷晨曦，“我再和特蕾莎說說，你就不用跟我一起走了，我自己總有辦法去的。”

阿龍隱隱覺得有一絲愧疚，若是他執意要帶著菲利斯上路，這豈不是活生生拆散一段佳話？這個罪名他可背不起。

“不，嗯，我也說不好。我不抗拒送你一程，怎么說呢，我講不好。我只是有些失落。也不是很失落。我就覺得，莎莎不讓我回來。我很難過，感覺像被拋棄了。我知道她和我是不可能的，只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就這么被她丟了出去。這樣，不就像一條喪家敗犬嗎？”

菲利斯有些為難。

“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就會不顧一切，即便她的決定傷害犧牲了自己，也會全力以赴地支持她。因為已經做好覺悟了，即便是讓我絕念也無妨。我是這樣想的，哎，我的想法不一定對，可能太過天真了，”阿龍想到了遠在天邊的小洛，此時她是否也在思念著他呢，阿龍認為不重要，“只要自己心中的那份愛戀之情不死不休，又有何懼呢？”

“你真是個勇氣可嘉的白癡啊，真羨慕你能傻里傻氣地往前沖?！?/p>

阿龍無奈地笑笑，“我沒有別的辦法啊，回到故鄉是我在這里唯一的動力。”

菲利斯用腦袋頂了頂阿龍的腦袋，“蠢貨的運氣不會太差的。我明白了，我會送你到法師塔的，但是我一定還會再回來的，我會把莎莎接走，帶她去山野隱居，和她兩個人一起養花種樹學做甜年糕。”

“你還是真是對甜年糕情有獨鐘啊?！?/p>

“真的很好吃啊，我推薦你去嘗嘗看。欸，天亮了，我該睡覺了?！?/p>

菲利斯站起身來，舒展了一下身子，長出了一口哈欠。

黎明的平靜就在這時被打破了。沉重的大鎖被打開，聽開鎖的聲音感覺對方非常著急。樓道里的聲音變得有些嘈雜。

阿龍與菲利斯二人察覺到了異樣，預感到了一絲不祥之兆。

原先送阿龍進來的仆人打開了鎖，他的額頭上冒著汗，氣喘吁吁的樣子。一大清早就這個狀態說明事態很嚴重。

他喘著粗氣，大開大合地吐出字，“小，小，小姐她?！?/p>

“怎么了？怎么了！莎莎她怎么了！”

菲利斯像個彈簧似地蹦了出去，死死地抓住仆人的肩膀，使勁地搖晃。

小姐她，她遇害了！

菲利斯癱坐在地上，雙眼中失去了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