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紀得到了自己所需要的信息，便領著阿龍與菲利斯離開了白歡喜的記憶片段，任由這顆受苦的靈魂去往死神的居所。

“我可不是什么喜歡窺探他人隱私的人啊，得到我所需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郁紀苦笑著說道，回到現實中后，她又叼起了一根卷煙，一邊吐著煙圈，一邊思考起來。

如果郁紀的推理沒有錯的話，不知道白歡喜的死亡會對那位受詛咒的樹中少女造成多大的傷害。白歡喜是第一個在得到了愛的加護后被殺掉的人，沒人能預料到樹中少女會作何反應。這是需要郁紀去進一步調查的。

另一個疑點便是那位雌雄同體的“圣母”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又緣何借助這樹中少女的詛咒去創立白蓮教的。很遺憾，目前未有任何人對這個所謂的“圣母”進行過了解。人們對他知之甚少，并且理所當然地將他視為女性。如果無法搞清他的來歷，就根本無法解決掉白蓮教。

“姐姐大人，之后你打算怎么辦？”

郁紀喃喃自語了片刻。菲利斯問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

郁紀沉思的表情稍稍緩和，露出自信爽朗的笑顏，“這件事看來還遠未解決。總之，我先去一趟佝僂山吧，正好你們也要經過那里。在那之后我再考慮是回輝夜城通告情況，或者去見一見那個巴里王子。”

“欸？我們要經過那兒？”

阿龍又從郁紀的話里了解到不得了的消息。他可不希望再和這些邪教分子扯上關系，這些家伙就像粘在手上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除了郁紀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對付他們。人又該怎么和一個無法被殺死的怪物戰斗呢？

郁紀看得出阿龍的擔憂，她拍了拍菲利斯的肩膀，“別怕！我和菲利斯絕對不會讓他們傷到你的。更何況，你們不需要通過這座山，你們只是會從山腳下路過。之后我會一個人上山，你們就趕緊去法師塔吧！”

從道義上來講，阿龍想為郁紀做點什么。他總覺得，讓一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子沖到一群瘋子聚集的地方是很絕情的一件事。可是從現實意義來說，他幫不上任何忙，菲利斯去幫忙至少還能牽扯一下那些狂熱分子，阿龍卻只能成為一個拖油瓶罷了，他的格斗術幾乎派不上任何用場。每每到這個時候，阿龍就陷入一種自責與羞愧之中。他不能忍受無能為力的自己。

阿龍看著站在一旁的菲利斯，菲利斯正在與郁紀討論著什么，兩個人的精神十分專注，根本沒有注意到阿龍渴求的目光。與她一同度過時間的愈久，與她遭遇的事情愈多，阿龍就愈加感覺到菲利斯的強大，她的身姿顯得愈加耀眼，而自身就顯得愈加黯淡。阿龍想要做出改變。

“所以說，這種詛咒我必須親眼去證實，當面與她交流才能搞清楚解除方法，這和我們從前解決的詛咒是完全不同的，它十分地強大。如果說那個圣母有什么正確的地方的話，那我承認，愛的力量確實超乎想象，但卻是在詛咒這方面。”

“姐姐大人，我以為你會更客觀理性一些。愛是一種情感，怎么可能產生任何的能量，更何況去形成難以消解的詛咒？這兩個詞根本不搭邊。這個詛咒一定有別的解釋方法。”

郁紀與菲利斯兩人辯論著，輕松愉快的笑容從二人的臉上消失。這兩人談及自身的工作時，沒有任何一絲懈怠，保持著嚴謹的態度。

“我們都不明白這點不是嗎？情感總是成為激發力量的源泉，你我都清楚這點。憤怒、嫉妒、愧疚、猜疑、貪婪，這些情緒都是能供惡魔滋生的溫床。如果愛也是呢？所以，這必須要實證不是嗎？愛與恨就像是一對無法分離的雙胞胎，在它們的宿命中被千萬根絲線纏繞，因愛生恨，既愛又恨，恨而生愛。世間的恩仇糾葛你也看過很多不是嗎？”

郁紀將煙掐滅，抬頭望著天，長舒了一口氣。

“不管怎么說，我還是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同行，糾集更多的人手再探訪佝僂山。即便你能夠傷到他們，一個人的力量還是太單薄了。我們對那個變態圣母和他的玩具幾乎一無所知。”

菲利斯露出憂傷的表情，她作出了讓步。她只是在擔憂著郁紀的安危。

郁紀將手搭在菲利斯的肩上，臉上充滿了自信，“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是那種二話不說從門口一路殺進去的人嗎？等我把我需要的情報都調查清楚了，我自然會安然無恙地離開那里。我不能驚擾他們。”

話說到這個份上，菲利斯再不便多言。她皺著眉頭，將郁紀稍稍推遠一些，“我總覺得你的話里在偷偷地嘲弄我。”

郁紀露出一副陰謀敗露的俏皮表情，天真得像是個七八歲孩子做了壞事似地，“啊呀，好像不小心是呢。從門口一路沖殺到最里面的笨蛋，不就是你嗎？”

“是你個頭啊！”

菲利斯拿肩頭頂了頂郁紀的手臂，兩個人肩并肩貼在一起嬉笑打鬧著，看起來像是達成了共識。

這下她們兩人才總算發現阿龍在一旁緊緊地注視著她們，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么啦？異世界的旅人，我把菲利斯搶走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啦？”

郁紀使壞地將菲利斯摟在懷里，大肆地鼓搗著她的金發。

“姐姐！”

阿龍苦笑著回應了一下郁紀。他目前不在開玩笑的狀態。他吞吞吐吐地開了口。

“郁紀你……之后就不與我們同行了嗎？”

“是啊，我的工作沒必要給你們添麻煩，祝你能順利地回到自己的世界！”郁紀說著，突然臉上又露出了壞笑，“不過啊，你竟然會關心我的去留呢。嘿嘿嘿，是不是在這短短的相處時間里，就被我的魅力給迷住了呢？舍不得姐姐嗎？來吧！大姐姐會在離別前給你一個大大的——溫暖的——擁抱哦！”

阿龍有些吃不準郁紀。時而露出無比認真的表情，讓人不禁想要去依賴她；時而又調皮得像個孩子，讓人忍俊不禁。這是個充滿神秘感的家伙。阿龍覺得可以這么概括郁紀。

“才不是啊。我是想讓你教我，怎么樣使劍。”

阿龍的這個請求有些出乎菲利斯與郁紀的意料。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菲利斯，她氣呼呼地沖到阿龍面前。

“喂！你什么意思！我的劍術是不夠好嗎？哪點讓你不滿意了？我是當初把你揍得還不夠痛徹心扉嗎？”

菲利斯的臉上寫著大大的憤怒二字，即便是如水晶般的翠綠色雙瞳，此時也顯得十分地恐怖。看來即便是在自己的前輩面前，她在劍術的事情上也不會有任何讓步或是謙虛。

郁紀也有些難堪地撓撓頭，“哎呀，你真是挑了個比告白還要讓我困擾的事情啊。”

阿龍急忙解釋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要學那個，附在劍身的幽藍色的光。有了那道光，就能把這些邪教分子殺死是嗎？”

聽到這句話后，兩人的態度稍許緩和了一些。郁紀向阿龍投以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眼神，隨后便哈哈大笑起來，遺憾地告訴他，這是不可能學來的。

“達到自身的極限，你需要付出極致的努力。獲得超出自身極限的力量，你需要付出沉痛的代價。獲取超出自身極限兩倍的力量，你將要以生命作為代價。獲取超出自身極限十倍的力量，你終將會被這股力量所反噬。力量是永恒的，你卻不是。你的肉身將會消亡，你的靈魂永無寧日，在無盡的輪回中飽受這股力量的折磨。”

菲利斯如此說著，搖著頭向阿龍表示，“這是老師曾經教授過的。我們付出了代價，所以獲取了力量。你沒必要這么做的。”

這個話題對二人來說略顯嚴肅。阿龍不知該接什么話。他該在此刻承認自己的無能，并且接受自己無能為力的處境嗎？他是否能大言不慚地表現出來自己的無力呢？他不清楚。場面變得有些尷尬，三個人相互看著，沒有辦法決定誰先開口打破沉默。

最終還是郁紀率先開了口。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緊繃的肌肉松弛下來，她又露出了溫和的表情，“好啦，不談這么嚴重的事情。我明白你渴望什么。你想必是來自一個和平安詳的世界啊，我看得出你有些戰斗技巧，在那個安穩的世界里一定是很實用的吧？后面的話……我不繼續詳說了，可能你也不希望我全部說出來吧？”

阿龍咬著嘴唇，沒有做出反應。這世上怎么會有人甘心承認自己的無能呢？人活著就是為了得到些什么，在世界上留下點什么痕跡，讓或多或少的人去銘記自己曾經留存在這個世界上過，如果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無法留下來，甚至沒有一個人在乎自己的生死，這樣的生活究竟與普通的動物有什么區別呢？僅僅只是因為活著而活著的生物罷了，死了就埋了，在社會檔案中標記上死亡二字，被這個世界徹底地遺忘。

郁紀拍了拍手，“你不需要這些力量。如果你想做到最起碼的保護自己，在這個危險而又荒唐的垃圾世界里，能夠不依靠他人地努力活下去，能夠為菲利斯幫上哪怕一丁點的忙，那就和菲利斯學普通的劍技就好了。相信我，如果你能夠學會她的技巧，你能戰勝這個世界百分之八十的對手，就連我的老師也很怕她吶。”

“我不想再感受到自己在面對危險時的無力感了，看著菲利斯在我身前苦苦奮戰，我心有愧疚。”

阿龍咬緊牙關，將這句話一字一字地吐出來。他原本以為自己在這里的日子很短，可是他如今甚至連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多久了都已經忘記，他留在這里的時間越來越長，遭遇的危險越來越多，他不能永遠躲在菲利斯的身后。讓一個人不計回報地保護自己，看著他人為自己而冒險，阿龍的良心難安。

菲利斯這時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你，真的要學嗎？”

阿龍將頭低了下去，對菲利斯作出懇求。

“是！我想學劍技，請教我吧！老師！”

郁紀在一旁偷偷地笑著。老師這個稱呼可和菲利斯一點兒都不搭調。

阿龍將頭低著，等待著菲利斯的回應。菲利斯卻僵持在原地，久久沒有回應。阿龍有些心急了，他微微抬起頭，望了一眼菲利斯。

菲利斯那雙翠綠色的瞳目中閃爍著激動的淚水，努力地歡笑著，看起來讓人心疼。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推了一下阿龍的肩膀，“老師這稱呼……可一點都不適合我啊。”

阿龍與菲利斯會心地笑了。

她擦了擦滑出眼眶的淚水，擤了擤鼻子，“話說在前頭，我訓練可是很嚴的。就算被打得遍體鱗傷，你也不許放棄！”

也許這個家伙心里是渴望他人對她的認可，一直期望著得到一個學生傳承她的技巧吧。阿龍如此想著。他向菲利斯伸出手表示同意。

“請盡管訓練我吧！菲利斯！”

心中的無力感緩緩消解，壓在天上的烏云也漸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