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快到極限了,您必須即刻停止下潛!”通訊頻道里傳來一陣嘈雜的催促聲。
孟知微一面盯著儀表,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聽到了聽到了,老娘看著呢,我馬上上來!”
控制室里幾個一起出任務(wù)的小組成員看著屏幕上那個還在不斷移動的點,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副隊長李星海一只手啪地拍在桌子上,額頭上青筋暴起,咆哮道:“瘋子!瘋子!”
一把推開指揮員,對著通訊頻道氣急敗壞暴跳如雷地一頓咒罵:“媽的孟知微,你不要命了是不是,深海區(qū)是這么好去的嗎,你快給老子滾上來!”
深潛器潛海距離有限,超過極限極有可能機器就報廢了,高壓之下,哪怕只是一個螺釘?shù)乃蓜樱伎赡芙o里面的人帶來滅頂之災(zāi)。
眼看著孟知微越潛越深,李星海眼都紅了,這個搭檔什么都好,就是不怕死,什么都喜歡沖在最前頭……
孟知微盯著屏幕里那一片黑暗,那里似乎有兩盞燭火正慢慢靠近,可這是深海區(qū)!怎么可能有什么見鬼的燭火?
心里莫名涌起一陣驚懼,她清晰地感覺到一陣寒冷貼面而來,她很想逃但是卻動彈不得,突然警報器一片紅光毫無預(yù)兆地閃爍,通訊頻道里的咆哮聲咒罵聲突然變成一陣咝咝啦啦的電流聲,頭頂上的燈光明明滅滅,恍惚中似乎還有金屬絲絲破裂的聲音……
孟知微一瞬間腦海里閃過唯一的念頭:臥槽,老娘不會被這高壓直接碾成肉泥吧!
然而慌亂中她卻只來得及爆出一句:“媽的老娘這是要光榮犧牲為國捐軀的節(jié)奏啊!”黑暗瞬間籠罩而來……
與此同時——
庭院深深,紅燭暖帳,輝煌的殿宇深處傳來女子粗重的喘息嘶喊聲,宮婢們端著金銀盆具匆匆而來,暖帳內(nèi),穩(wěn)婆一臉恭敬的神色,鎮(zhèn)靜道:“娘娘,您再加把勁兒罷,一會兒就好了。”
床上的女子滿身滿臉的汗水,一頭青絲已被濡濕,她覺得這生孩子比自己上戰(zhàn)場殺敵還要難!
殿門外忽而涌來大隊人馬,生產(chǎn)中的女子只聽得腳步聲陣陣,還沒來得及張口問話,落在窗上的黑影已經(jīng)急急道:“娘娘,河王發(fā)難,已經(jīng)控制了太慶宮了!”
女子的目光凝了凝,半晌不能出聲,皇帝如今正南下征伐作亂的諸侯,京都兵力空虛,縱然她曾是令天下人聞風(fēng)喪膽的大秦兵馬大將軍,可如今尚在生產(chǎn),如何有余力控制京都局勢?
她咬牙道:“守!”哪怕流盡這最后一滴血,她也要護得這尚未出世的孩子的周全。
“生了生了!”穩(wěn)婆剪了那孩子的臍帶,欣喜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一位……”
一柄利刃穿膛而過,那句還未來得及說完的話生生斷在了胸膛里。
穩(wěn)婆的尸體歪倒下去,一雙潔白干凈的手接住了那孩子。
女子看都沒看那死去的穩(wěn)婆,目光落在青衣男子的臉上,如花容顏便慢慢爬上了笑容:“你回來了。”
孟知微在一陣昏天黑地的混沌和空白中,大腦終于恢復(fù)了清明,視角里只能看到一青衣男子下晗的完美弧度,那人嗓音溫和,似乎是笑了笑,往前走了兩步,開口道:“還算及時。”
孟知微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但是臉頰上一片冰涼的液體讓她有些不舒服,下意識地,她抬手擦了擦,一看,滿手紅艷艷的鮮血,孟知微只覺得腦子里轟然一聲,詭異的是,她的手,竟然幼嫩如嬰孩!
“臥槽!”孟知微張嘴大罵。
然而入耳的卻是嬰兒“哇哇哇”的啼哭聲,孟知微突然停住了,很快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個嬰兒的事實。
青衣男子驚異的目光掠過她的臉,抬眼對床上的女子道:“不愧是你的孩子,你瞧,小家伙剛出生就知道抬手擦血,將來也不知道是個多么了不得的人物。”
床上的女子笑了笑,憐愛的目光落在孩子那張鄒巴巴的小臉上,問:“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青衣男子身形似乎頓了頓,飄忽的目光掃過懷里孩子晶亮的雙眼,答道:“自然是個男孩。”
那女子似乎終于放下心來,苦笑道:“元長風(fēng)南下御駕親征,京都兵力不足,如今河王叛亂,已經(jīng)控制了太慶宮,殺到這里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頓了頓,目光里滿是請求的意味:“東方,我剛生產(chǎn),身子難愈,這孩子是我唯一的骨血,你答應(yīng)我,將他帶出宮去!”
被喚作東方的男子抬眼盯著她,眸子里仿佛盛著星火,“要走一起走,我斷然是不能丟下你的。”
那女子似乎還想說些什么,門外卻忽然響起刀劍相交之聲,顯然是叛軍已經(jīng)殺過來了。
她眼中的目光瞬間堅毅,一字一句道:“河王已然控制了京都,我如今行動不便,能否下床都成問題,更何況是出宮,即便是出了宮,我如何撐得過出城?我就在這里,哪怕死也是死得體面!我一生不曾求過你,如今我只求你護得這孩子周全,我也就死而無憾了!”
“驍寒,你就這般狠心。”我一生追隨,你卻從未想過為我停留哪怕一刻,如今即便是死你也不愿意我作陪,這孩子……青衣男子咬了咬牙,決然道:“如你所愿。”
他將懷里的孩子抱給她,別開的臉上一滴淚落在了衣襟上。
女子輕輕地吻了吻她,復(fù)抬眼溫柔看了看青衣男子,可惜男子別開的目光里沒有捕捉到那一眼無盡的情懷和道不盡的悲傷,她只是輕輕地道:“知微,知微,娘給你賜名——知微。”
從此,這大秦多了個名叫知微的皇子,師父說,她娘姓孟,所以她也姓孟——孟知微。
不過,作為大秦皇室唯一的嫡子,她還有個刻在宗廟玉碟上天下共知的名字——元胤。
……
后世史書上曾有記載:大秦宣胤四年,南部諸侯國動亂,仁宗皇帝南下御駕親征,時天下兵馬大將軍暨裕德皇后孟驍寒以六甲之身坐鎮(zhèn)京都。王城空虛,四年秋,河王乘機作亂……
叛軍奪宮之日,裕德皇后誕下皇嗣,身弱體虛,死于河王劍下,仁宗皇帝初聞噩耗,涕泗橫流,隨即揮師回朝……百里外的京都守備殺將進宮,河王兵敗,自縊而死。
仁宗皇帝感念裕德皇后為國捐軀不惜身死的氣節(jié),宣誓終生不再立后,并加封謚號:昭烈宣穆裕德皇后。
……
十七年后。
大秦宣胤二十一年。
云斷山。不夜城。
“……陸分為二,霍斷海峽以北,為上三國境,稱北陸;海峽以南,稱南陸。
自開天辟地以來,各部族圈地而居,后秦一統(tǒng)南陸,立國之初,分封了大大小小幾十個諸侯國,數(shù)百年兼并下來,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十幾個還維持著表面的臣服與平衡…
宣胤四年始,南部諸侯動亂,可是很快,一只羽翼還未豐滿的雛鷹便突然沖天而起,南陸的政權(quán)忽然就面臨了崩塌,那時還微不足道的燕國突然對鄰近的諸侯發(fā)起大規(guī)模戰(zhàn)爭,戰(zhàn)火便一發(fā)不可收拾,瞬間點燃了整塊南陸…
宣胤十一年,千折城突然沖出了一支萬人輕騎,他們似暗夜里專司收割生命的修羅使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大秦王城,并奪得京都的實際控制權(quán)。
在正打得火熱的各諸侯沒有反應(yīng)過來之前,千折城的鬼魅們再次奔襲控制了戰(zhàn)場,歷史突然拐了個彎,霍然進入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少年的時代,命運之神似乎把所有的光環(huán)都加諸其身,諸侯就像柔軟的面團一樣被毫不留情地揉捏著,這個時候南陸的統(tǒng)治者們終于開始正視那個少年的名字——易水無雙。
諸侯們在見識了他的強大掌控力和實力之后,紛紛開始站隊,于是南陸的政權(quán)重新洗牌,數(shù)十個諸侯國轉(zhuǎn)瞬間只剩下六個——天晟、爾雅、西梁、南越、北齊保持著內(nèi)政的獨立性,而大秦,則依然保以最大程度的軍事政治集權(quán),背后真正的掌權(quán)者,便是這個璀璨奪目光芒萬丈的后起之秀。”
孟知微頓了頓,端起手邊已經(jīng)涼透的茶喝了一口,繼續(xù)說道:“傳說,易水無雙……”
“爺,先生喊您去一趟……”門外,一個與學(xué)堂的莊重氛圍格格不入的聲音突然闖了進來,并成功打斷了孟知微的娓娓而談。
“滾!沒看見爺正致力于培養(yǎng)新時代三觀端正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新型人才嗎!”孟知微眼神都懶得甩過去一個,直接粗暴地將一塊黑乎乎的類似抹布的東西朝那人身上扔去。
底下一眾學(xu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不約而同發(fā)出一陣爆笑。
來人眼角無聲地抽了抽,身子卻比思想還要敏捷地一閃一躍,輕輕松松便躲過了某人的荼毒,顯然早已習(xí)慣了孟知微的蹂躪與粗暴,語氣里沒有絲毫怠慢:“急事!北境突然傳了密信來……”
他的話還沒來得及準確傳達完整,身側(cè)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呼嘯而過,耳邊只有一句:你先看著。
接收到學(xué)子們哄笑的目光的來人聞言只是摸了摸鼻子,隨即輕哼了一聲:關(guān)我屁事。于是便也拍拍屁股走人了。
泗水之畔,云斷山巔。
南陸唯一的一株火樨樹安然地矗立在這云霞暗生之處,樹上,是色彩燦烈的葉,一叢叢一簇簇,仿若琉璃煙火,奪人耳目。
衣衫不整的孟知微正愜意地趴在火樨樹枝丫中間,此時她一手抓著一張紙,一手抓著個紅果,胡亂地看,胡亂地吃。
樹下,是兩個男子悠然地下著棋。
年長的那個,明明已經(jīng)三十幾歲的人了,可是臉上卻鮮有歲月的痕跡,他的身形依然單薄,容顏也并未改變,可是眼里的光卻早已滄桑——這是孟知微的師父,當(dāng)年那個受母之托救她出宮的青衣男子,孟知微最喜歡喊他“老頭兒”。
年少的那個,是姬若,和孟知微一般大,是她的青梅竹馬。
棋盤上棋子上演著無聲的廝殺,樹上的人偏頭看了看,順帶時不時在紅果上啃上一口。
姬若唇角一直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此時正淡定地落下一子,少年昳麗的姿容上仿佛春光乍涌,桃花初開,身上一襲粉色的衣裳更為他添了幾分妖嬈與隨意,而老頭兒也是一臉不以為意的樣子。
棋盤上再落下一子,一陣風(fēng)忽然吹了過來,滿樹的紅葉閃動,仿佛亮起星辰萬朵,說不出的明艷。“風(fēng)虎”一出,棋盤上的殺招便凌厲了起來,可老頭兒不急不緩,依舊是慢慢執(zhí)了一顆白子落下——“出云”。
孟知微懶得再看,啪嗒一聲,紅褐的果核便落在了棋盤上,那般艷麗,那般毫不掩飾。
仿若平靜的水面忽然落下石子一枚,瞬息間便激蕩起一陣漣漪。
“龍斬”落下,局勢急轉(zhuǎn)而下,那紅色的果核好似一滴血,千軍萬馬,突然噴薄出無窮的戰(zhàn)意,殺氣騰騰。
老頭兒蹦了起來,廣袖胡亂挽上去,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著孟知微鼻子便毫不留情地破口大罵:“小兔崽子,你給老子滾下來,再胡鬧,老子揍死你!”
渾然一副潑婦罵街的架勢。
孟知微不以為意,恬不知恥地摸了摸鼻子,笑嘻嘻跳下樹來,姿態(tài)風(fēng)雅,道:“老頭兒,別生氣別生氣,爺呢,雖然是故意的,但絕不是有心的,嘿嘿。”
老頭兒對她這無賴無恥行為實在氣極,一個爆栗便敲在孟知微頭上。
她虎著臉,模樣有些欠揍,然而心里卻有些憤憤,忍不住仰頭而望天:這死老頭兒,俊秀溫雅的模樣沒變多少,但這脾氣卻差的令人發(fā)指,當(dāng)年風(fēng)度翩翩的青衣帥哥,究竟是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
當(dāng)然,姬若若是聽到孟知微心里的腹誹,只怕也要嗤笑一聲:開玩笑,跟孟知微這神經(jīng)病呆久了,誰都有可能發(fā)瘋的好么……
老頭兒不再理會她的不爽,轉(zhuǎn)身便走,同時惡狠狠地沖孟知微吼了句:“還不快給老子滾過來!”
孟知微甩了個大大的白眼,趕緊屁顛兒屁顛兒地跟上去。
云畔之上,清風(fēng)悠然而來,兩人相對而立,卻都沒有說話。
往下望,不夜城盡收眼底,不夜城腳下,便是泗水河,這條河貫穿整個南陸,是兩岸賴以生存的母親河。
不夜城坐落在云斷山脈,屬于三國相交之地,沿泗水河往上走,西畔,是天晟;往下,便是南越,而前方那片廣袤肥沃的土地,則是大秦疆域。
沉默良久,老頭兒忽然長嘆了一聲,道:“元長風(fēng)既然召你回去,你便回去罷。”
孟知微默了默,點頭答應(yīng):“是。”
老頭兒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她,神色淡淡,隨意而談:“這天下,大抵又要變天了。”
他頓了頓,忽而嚴肅道:“為師只有一句話是希望你必須遵循的——無論如何,你萬不可讓一人窺得你是女兒身,切記!切記!”
孟知微愣了愣,隨即點頭應(yīng)允。她是人盡周知的大秦皇子,更是唯一的嫡子,若讓人知曉她實際是個女子,大抵,她是會沒命的。
眼見老頭兒這般模樣,孟知微心里其實還是有些疑慮的,她很想問一問,當(dāng)初他為何要騙她母親說她是男兒,以致那女子至死都不知道真相?
當(dāng)然,這些她是不能問的,如若真的問出口,只怕老頭兒少不得也要懷疑一番:你那時尚才出生,如何知曉記得這些事的?
老頭兒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不免有些生氣,一揚眉又是一聲呵斥:“你要曉得你是孟驍寒的女兒,你斷不可落了她的臉!”
孟知微愴了愴,決然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