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托著環城市醫科大學最為優渥的資源條件，國立第三醫院的服務范圍涵蓋全國。門診樓的人流用腳步的積累將這里的空間和時間無限延展，個體的神經末梢伴隨著他們的生長而深入到每一個角落。

靠著側門的電梯直達三樓，暉和夏的身影并不顯眼，隱匿于平凡的海洋中。透過口罩和梳理得徑直下垂的留海之間的空隙，暉發現這里的許多人與他的裝束似乎并無差異。同樣的陌生，同樣的脆弱，連作為人的真相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只不過是掩藏在皮囊下的想法，而連那一點可憐的獨立感都要在同樣的杏仁核、同樣的額下皮層和同樣的電相位面前蕩然無存。他迷茫地邁著步子，不知道方向。

“咚咚咚。”

“請進。”

推開白漆的門，一束奇異的光透過了入口，看起來【你】的旅途到達了終點。

“羅主任。”夏笑盈盈的臉上浮現出鮮少的矯作姿態。“我是夏。這是紅楓主任的……”

中年男人口含陽光投在冰顱里的微笑，【作為回禮。】他眼看著夏把病歷本擺在自己面前，直等到她再次恭敬地站好后、有條不紊地翻開——筆尖流暢地填滿了那些空白，甚至不見他虎口以外部分肌肉的活動。

“羅主任，這個……”

從桌子邊緣滑上去的金色小巧薄套，一張禮品卡在里面支撐出硬的質感。羅連正眼都沒有再看她一眼，填完后抬頭望著站在門口的暉，打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哈——羅主任，這是我朋友——”

羅沖他輕輕地招招手，示意他過來坐下。安靜中響著打印機的機械聲。末了，羅扯過紙片，和另外兩片一起放在禮品卡的旁邊。

“一樓大門正對處繳費。”

這是他唯一對夏說過的一句話。

夏尷尬地賠著笑，【果然是我欠了不少。】金色留在了桌上，好像根本不存在一般。很快，鉸鏈聲。

她望了一眼走廊，不乏有投來異樣的眼光。【呵，原來你與我們又有什么差別呢？】她瞥見墻上的宣傳欄，打印的字工工整整的，大抵沒有人不認識：

“匯集了國家頂級醫學學府——環城市醫科大學的眾多精英，國立第三醫院在過去的一百年里成功幫助痊愈的患者已成量級，直到今天已達到國民人口總數的千分之三。”

她莫名有些想笑。【笑話……我等了十三年，有人告訴過我他痊愈了嗎？】她反而還有些感謝那個神秘的預約者，【起碼，不至于人間蒸發。】

她將那沓紙折疊起來放入手提包，疲乏地走去。“對，我在醫院。”窗邊打電話的人手中執著一縷升騰的云霧，時而放到口中深吸一口，“國立醫院。”

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我們又什么時候有了這些差距呢？】

■◤◢◤Psycho精神dissocia離析nalytic案例Case解析Formulation◢◤◢■

警察廳，民事區，鳴在接待室中等候。周走了進來，將簽章過的材料返還給鳴。“他的確有精神病史，這段時間內是持續用藥；也就是說，夏醫生的判斷本身沒有問題的，而基于這一點實施的干預也就是合理的。之前關于追究夏醫生的干預合理性問題，實際上是因為他本人。”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也就是說，這起糾紛的定性點在于我們對那名患者的判斷。”

“什么意思？”

“他一口咬定自己是通過正規程序預約了對夏醫生的訪談，而在餐廳見面是提前有過共識的。”周平靜地說道，似乎只是在陳述事實。

鳴一臉錯愕。短暫的沉默以后，她更加發覺難以發言，手指摳住了桌沿。【所以說就是他了……】

“那他有要求要協調嗎？”鳴問道。

周仍然很從容。“有。”

看著他理所當然的樣子，鳴一頭霧水，【你剛才不是還說定性點在他身上嗎？】“那為什么不協調？”

周沒有說話，望了一眼她身后坐著的警官，然后又用同樣的表情看著她。

“周律師，話說得直接一點，我覺得我們應該妥善處理這件事。如你所見，對方是一個有著顯性心理異常的個體，他完全有對醫師進行訪談挾持的可能，而這一點從他的行為來看是毫無爭議的。既然問題在于對方，本次糾紛的責任就應該由對方來負責，對于夏醫生的責任追究是不成立的；而且，應該盡量地避免立案入檔，我們應該先爭取和對方協調。”

周瞥了她一眼，走到她身邊，用手臂搡了搡她的肩膀，示意她移步。

大廳外，兩人站在停車場旁的空地上；周圍環境很嘈雜，人們很少來這邊。周將幾張張折疊起來的紙拿給了鳴，沒有說話，看著她將那紙打開。

鳴看了看，是自己拿給他的夏的醫患契約。【書面格式沒有問題。雖然是私人協議，但既然夏有執照，協議書就具有效應。】

“夏醫生自己私人與別的患者簽署過協議書，但是綠葉樹的規定里，醫師是不允許單獨行醫的。”

【可這是她和那個人的協議，和這此糾紛有什么關系？】“可這是臨時協議書。”鳴連忙解釋道，“我們很快會在中心建立檔案提入。”

“我建議【你們】最好不要這么做。”周將手插在褲子兩邊的兜里，“當然，這只是我作為顧問的建議；如果你們是出于對醫師本人保護的考慮，也可以這么做，只不過會有風險，尤其是對現在這件事來說。”

“……什么意思？”

“如果按照你的說法，這名患者從一開始就直接預約了夏醫生，那么至少說明他對夏醫生是有一定了解的，而后來發送的圖片，即便是按照我們的推測，作為訪談挾持來看待，【事實上根據夏醫生的反應來看卻是如此。】也足夠說明這一點。”

“直到現在，現實情況是：夏醫生事前已經與別人有了私人協議，而又有別的患者通過機構來預約她，就說明私人協議不是醫師自發的；這樣一來，對方就成為了一個通過合理手段協議的知情客戶。這不僅對別的客戶不公平，對醫師本人更是如此，而這些不公平都會促使事態向更加暴露和不可控的狀態發展，而它的最終結果只會有一個，那就是威脅到機構本身。”

“執政醫師與綠葉樹簽署工作協議以后，由綠葉樹代理的醫患協議對于醫師而言是唯一合法且具有保障的。和體\制\內不同，私營機構是沒有底牌的；不僅醫師沒有退路，機構本身也是自食其力。更何況，我們現在冒不起風險，【櫻花國際無時無刻不在虎視眈眈，早就已經蠢蠢欲動了。】”

鳴一時語塞。【無法反駁。】

“最好是夏醫生自己來調停糾紛。”說著，周朝停車場里面看了一眼，“在此之前警察廳都可以以公共治安的名義拘留他。還有——”

他望著鳴，意味深長。“你們【綠葉樹】最好不要參與協調，尤其是在協調本身是由患者發起的情況下，【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他自己具有挾持的危險了。】只要能夠確保糾紛的定性和追責不在醫師，你們就可以主導話語權。【即使做不到，也可以明哲保身。】”

說罷，周招了招手。黑色轎車停在兩人面前，司機解鎖了車門。

“你先回去吧。”鳴沒有上車，從降下的玻璃窗口看著周，“我和夏醫生再聯系一下。”

周點點頭。“有事打電話。”

“嗯。”

揚塵。

■◤◢◤Psycho精神dissocia離析nalytic案例Case解析Formulation◢◤◢■

隔著玻璃窗口，繳費處的護士熟練地拿捏起落那些堆在一個印泥盤上的公章。收據連同余下的材料一起遞到臺上的凹槽上，把手一放，盡數落去，順著光滑得弧面滑到最低點。

夏抓起那些紙，走到旁邊一張張地整理起來。她看了一眼時間，11:00，才過去二十分鐘。

門診樓內部的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味道，說不清楚；藥品包裝的紙盒，消毒水的塑料瓶，棉簽袋撕開后里面的氣體，從殺菌筒中取出的不銹鋼鑷子。她打量起周遭，沒有縫隙的地面覆蓋了一層藍色的漆面，墻體上鑲嵌分格豎紋，通風系統隱匿在后面。

至住院樓的通道內置于門診樓內，兩側仍然有連通的空間。從通道的一端開始，那邊就已經很少有行走著的人了。不經意間看去，幾個護士推著兩張病床從側門出去；粉色的蓋子，完全將上面的人蓋住，有一定質量，也顯出硬質質感；一些液體殘留在邊緣，散發出淡淡的化學藥劑的味道，愈行愈遠。

手機鈴。

“夏，你那個患者處理好了嗎？”

“他正在看，還不知道結果。”

“嗯。”

反而是鳴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那個，”夏問道，“你們那邊交涉得怎么樣了。”

“追責的事已經沒問題了，但是有個情況。”頓了一下。“他跟警察說他之前預約過你，和你到餐廳見面是打過招呼的，所以昨天警察廳才判定是你的責任。”

“呵。”輕蔑的語氣。“就是訪談過程中逃避責任的也不在少數，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沒有基礎的判斷能力。【想要通過這種手段獲得關注或控制感的滿足，連這點動機都分析不出來？】”

鳴沒有再說什么。【既然你都不覺得，我也就沒必要顧慮那么多了。】“那之前那個預約你的客戶呢？”她這么問道。

“到現在還沒有回信，電話也打不通。”

“你打算怎么辦？”

“【就算報案我也要找到你。】先看情況吧。”

“那這邊的安排我也都給你取消了。”

“好。”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了，提檔的事有著落了么？”

“我還沒聯系。”鳴回答得很干脆，“董事會在查上個季度的運營狀況，要等到主任有空了才能幫著批。”

“我知道了。”

她掛斷電話，朝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