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醫生……這算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嗎?”
“對。按照協議,短程治療的療程在今天進行到最后一部分。”〖“你也可以續簽這份協議。”〗她把這句話卡在了咽喉里。
“……”
“沒有關系。雖然在治療期間可能不容易評估到顯著的療效,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收效甚微。一般來說,在短程治療內所培養的許多積極的能力,包括且不僅限于針對最初來訪時的異常心理狀況,會隨著時間的推移和逐步熟練的應用而逐漸地顯現出其效能和意義;輔以后期適當的內外引導,將能夠漸進地穩定個體的自尊及關系模式,從而達到最終裨益于生活和工作的結果。”
“嗯……”暉聽話地應了一聲,似乎一切只是早就聽從夏的安排而已。
夏盯了他一會兒,很快地繼續說道:“那么,我們將對所有進行過的治療完成一次總體的分析和評估……”
兩個小時以后,她發現自己正站在陽臺上,手里又一次捧著那本相冊。甚至不需要低頭去瞥一眼,她已經大抵知道是翻到了哪一頁。
銅版紙上的劃痕總是更加明顯,一道沙丘式的明暗不需要太多光線便可以凸顯在平面上。淡淡的紙面的味道,像是灰塵又像是時光,在手指撫平一時的陳雜以后殘留在平行多道的指紋里,令人不時自覺地,或抗拒著抗拒地去嗅,發揮出了人野獸的本能。
她總是能夠想起棉麻織物散發出的洗衣液的味道,那些誠摯而純潔的夜晚里擁抱著的顫抖的身軀,每一分恐懼透過皮膚,變成了一種擁有的滿足。
夏感到痛苦。『為什么當時沒有放手一搏……哪怕背負著道德的罪孽,亦比他生前所承擔的種種不堪輕太多,至少不至于淪落到無人相濡以沫的地步……』
她用手指撫摸著自己的兩款鎖骨,突出的部分梗在骨節上,肉體令她備受煎熬。〖眼看著他去為無知的不容葬送,這欺世盜名的貞節有何意義……〗
閉上雙眼,焦慮迅速席卷了她的情緒。正在思索自己即將迎來的不久的第二次療程之時,一陣震動引起的嗡響打破了她的沉溺。
【鳴。】
“喂?”
“喂,夏,今天有空嗎?”
“什么事?”
“工作上的,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電話里能說嗎?”
“有點復雜。”
“……我今天下午到中心打卡的時候來找你?”
“好,一起吃個飯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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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走進概念餐廳,夏感到一絲躁動——可排除于情緒外的厭惡和抵觸,適合被描述為不悅的感覺。雖然是在大廳中,偏離中央的一隅用隔板安置出一片空隙,開放式的包間以恰到好處的獨立與融合的中和而制造出同時排除外界與淹沒于外界的安全感。被關注的,不被關注的;獨特的,普遍的——調和的產物,在設計伊始確立的目的的引導下的主動迎合。
“雖然有些唐突,但還是覺得問一下比較穩妥。”
“關于患者的?”
“對。”
“哪一方的?”
“患者。他或多或少在我的言談中感到關于他自身的一些特異性因素沒有得到比較好的理解。因為是首次,我還是擔心細節上的問題有可能影響到以后的治療;而且,因為他個人病史的原因,我覺得穩固的治療聯盟尤其重要。”
“個人病史?”
“對。我覺得,他應當是有潛在的暴力犯罪傾向的。”
“……那么,什么細節?”
“同性戀心理。”
夏的背部不自覺地抽了一下。
“別介意。我只是覺得,你之前有帶過一個類似的患者,這方面比我了解得多。當然,不僅限于此,還有一些別的存疑點,我也想能夠有一個安全的環境供給我討論。”
“你說吧,具體一點就好。”
“嗯。”鳴飲了一口面前的冷飲,喉嚨處留下一片涼涼的區域,敏感地觸覺到發聲前的氣流。“最主要的一點是:他們自己怎樣看待性高雅交這件事;同性戀雙方的性高雅行為依然是以欲望為動力的,和異性之間對快感的獲取并無不同;但是由于生理的原因,其實現的方式有著比較大的差異,尤其是當被動的一方與主動的一方有著‘一致的模式’時。這樣一來就造成一個認識上的偏差,即‘對被動一方的承受行為以什么為標志來判斷其是否為自發意愿的結果’。”
夏抿了抿嘴唇,沒有直接回答。“這是你提取過的信息。可以的話,能否還原一下具體的一些情況,或者說造成這一困惑的原因。”
“我幾乎可以判定他實施了強高雅奸。”鳴以冷靜的口吻說道,“而且,尤其是在他表現出對自己行為的道德感缺失的情況下。事實上,我還進一步覺得這是他【軀體化】的結果,〖通過性滿足來撫慰暴力欲望。〗”
夏顯然是有些吃驚的。“……強高雅奸?〖對男性么?〗”
“我還暫時不能判斷對方和他此前有過什么聯系。從他的口吻中,我能夠明顯地感受到事態是在他自身控制范圍內的:也就是說,要么這是基于已有關系基礎的單方面行為,要么就是對方產生了情結;無論哪種情況,他都因為暫時不會承擔相應懲罰而保有一份安全感。”
“你當面是怎么說法的?”
“我擔心會誤解他和對方的關系,就暫時順著他的想法承認了關系雙方可能存在的彼此認同;一方面意圖減輕其抵觸引起的退縮,另一方面希望引導他主動認識責任。”
夏的手指壓在桌上摳著平面。〖如此相似的想法和手法……〗
“雖然有過了解,但是仍然使我吃驚的是:他確乎是不關注除卻性高雅關系對象以外的事物,包括且不僅限于:他的行為可能涉及到司法層面的處理……”
『反社會型人格?』夏沉思了片刻,問道:“你確定:他是因為【性心理障礙】導致的不協調而前來就診的嗎?”
“……”鳴一時語塞,“老實說,我沒想過這一點……”
“那交流的過程呢?有移情現象嗎?是否有性暗示?”
“他花了大量時間描述了很多有關當時的情況,從性行為到性心理——只要不涉及雙方除‘此’以外的聯系,幾乎都是一種赤高雅裸裸的炫耀和挑釁。”頓了一下,鳴繼續說道:“如果他能夠以性來置換其它的行為欲望,那么反之亦然,〖變相的暴露癖,全能控制在對他人反應的預設-應驗中實現。〗”
未等到鳴話音落下,夏連忙接上了問題:“如果照你所說,對方是以性置換為‘行為’動力,那么你為什么還會〖執著于〗以同性戀心理來作分析?”
鳴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夏會突然有這種反應,『應該是一個微小的細節變化而已,為什么會表現得這么明顯?是我〖一直以來的〗錯覺嗎?』
“如果照你所說,他能夠【毫無羞恥地】在你面前描述自己性高雅交的全過程,那么問題的重點就絕不在此,至少絕不僅僅在此。”夏繼續說道,“暫時拿開關于【性】的成分,有沒有除此以外的〖更加〗值得關注的點?”
“但是這個問題脫不開這一點,無論是誘因還是過程……”
“但是那完全有可能成為一個載體,【那完全有可能是一種籍口式的說法、乃至于謊言!”
瞬間的安靜,雙方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意識到與彼此的談話中呈現出的異樣。心知肚明而心照不宣,兩人一同陷入了思考。
“……”夏端過桌上的杯子飲下一口,主動打破了沉默:“【還是應該注意的。】如果到了過度僵持的階段,不妨問一下對方的意愿;如果不是想要終止的話,我可以接手。”
“……嗯。”鳴沒有多說什么,很平和地聽取了夏的意見。
微妙的氛圍。
“對了。”夏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要是了的話,還得先跟你學些【擒拿術】防身。”
〖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過屈就彼此的視角。〗鳴莫名地笑了笑,〖到底是怎樣進行下來的呢?〗『這耶路撒冷式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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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
紅楓放下手中的文件夾,昂起頭望著鳴,夾攜著友善的表情。〖不過,并非是主動接近的那種。〗
“主任,什么事?”
“最近有空嗎?”
鳴怔了一怔,【突如其來】的問題顯然是打攪了她從剛才開始一直冷靜的思緒。不復曾經的平靜,〖早先被什么激起了迭蕩的漣漪,〗她此刻竟然有些失語。
“我是指,”言語之間,紅楓似乎只不過是自然過渡。“有沒有服務協議需要處理。”
一句話將她稍微拉了回來。“這……最近有過一個,但是應患者要求更換了醫師……”
“快要忘記自己的專業了么。”紅楓似乎是喃喃地說道,卻不易聽出責備。
“……我會再進修的。”
『一直這么不領情?』紅楓隨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書本,將它扔到一旁。“〖那么,〗行政工作,以后打算怎么做?”
忽然間的一哽,她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不知曾幾何時開始,她的確在不斷淡化自己于這方面的角色意識。她自己隱約地能夠有所察覺,只是不至于像現在一樣,〖究竟,是什么時候呢?〗
緊張中輕微地打了一個嗝,復雜的味道從舌根處涌上。昆布浸入水中淡淡的鮮味,小麥精細處理后的谷物素馨。
“我聽說,”紅楓抬起頭望著她,很正式的樣子。“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
“沒有正式的確診證明。”鳴答道,“只是在服用相應的藥物,以及,有相應的癥狀。”
紅楓忽然笑了笑,想起什么一般。“好像,”他的嘴角咧得有些尷尬,似乎是在有意地找尋著什么話題一般。“前兩年,中心對醫師進行集訓的時候,你的防身術是第一名?”
『難道說,從那時開始……』臉頰的后側有些溫度,鳴哽了一下喉嚨。“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吧?”
微妙的氣氛從不起眼的縫隙中溢出,充滿了空間。
“嗨,也對。”紅楓很自覺地主動打住了話題。“那個,之前問你有沒有空,我是說,一起吃個飯,【和鈴蘭一起】……”
她很清楚,紅楓不是那種拐彎抹角的人。但是有時候,這種讓人沒有迂回的直率很咄咄逼人。
“你明白,我……”他開始有了一些手勢,輔助著語言,【似乎那樣能夠幫助他表達自己的意思。】“我明白,你會疑心我的很多做法,包括之前的一些。我不敢說自己沒有私心,畢竟,我也不是一個完全無所依靠的人,很多事情需要考慮,我也只能去要求別人的諒解;雖然這很多少有些個人主義,但我還是堅持我自己的想法。鈴蘭,也的確有這一份因素在里面;最近放暑假,也正好是【我們】這邊的交接期,算是難得的一點閑暇。所以,【你明白……】”
鳴忽然醒悟到自己一直在徘徊的兩邊究竟是什么:她還沒做好準備完全放棄自己的專業技術來從事一項陌生而熟悉的新職業;盡管是處于一個實體下,分水嶺還是很明顯了。更進一步說,【不確定究否應該為了他而自我改變。】
〖改變即是擁有的流轉。事業,也許只是擁有的一部分。〗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么想的了呢?〗
“嗯。”她答應得很干脆,“再給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