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里的女人反復地打量著外面那個真實的自己,猶如在端詳一件精致的工藝品。〖最后的一層蠟,〗鳴仔細地用無名指的指尖均勻嘴唇上的紅脂;末了,轉而在那只手的虎口上擠出一短截乳霜,另一只手以相似的手法補充著臉上的光澤。
皮層拋光一般地變得晶亮水潤,皮下的血色暈出恰到好處的粉嫩。她也終于放心地挺直了向前躬傾得身體,伸手去理理自己衣服的邊緣,仿佛幾何的流暢最為標致。冰涼的觸感在肩上劃過幾道,她又忽然將手放下到小腹前,輕輕地捂住那里。
身后有人走了進來,鞋底與揩拭得光亮的瓷磚地面擊打出有規律的脆響。
她酒醒也似的回過神來,提起盥洗臺上小巧的手包離開了衛生間。
“來了么?坐吧。”
一走進包間,她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三個人里將要最后就坐的那一個。一切與她所想得大不相同:紅楓一改工作時拘謹的裝束,休閑的體恤搭配衛衣,頭發也稍微有些凌亂,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反倒是她自己舍棄了那身偏運動系的著裝,【也是的確更像和女人了。】
她的目光,自是不必說,已經很明顯了。〖直率得不懂得掩飾。〗
“阿姨好。”
她錯愕而茫然地朝著聲音來的方向望去,中學生模樣的女孩在紅楓身邊,身上的服裝樣式可以在第一眼就準確判斷為校服,配套發式的是束起來的馬尾,規整到一種【完全干凈】的地步。
“阿姨好,我叫鈴蘭。”女孩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
“哦——啊,好。”她發覺自己走入了一片尷尬的境地。『如果是夏的話,她定然會很輕松地適應這種局面吧。』
她覺得自己像是做賊一樣偷窺地瞥著【坐在他身邊的他的女兒,】臉上有燙的感覺。『自己上中學的時候,有過這種經歷嗎?如果是自己,會如何想呢?』
雖然是鎮定地端坐在席間,她的注意力早已渙散在周遭的空氣中,【似乎那樣能夠稀釋在點上的聚焦。】
甚至,她不止一次地自我安慰,這種境況源于陌生。『那么,我從事著怎樣的工作呢?』
〖培養一個勞動力花費的時間總是隨著年代不斷延長,因而相似條件下同一年齡段的兩代人會有心智上的差異。〗
“你不太善于和年輕人相處。”紅楓溫柔的聲音傳入耳畔。連她自己都有些恍惚了之間,他其實就坐在自己的一側。另一邊靠近著他的他的女兒,【熱衷于智能手機的年輕人,】仿佛根本未曾與她說過話。
她松了口氣。
“怎么,今天穿得這么正式?”他仍舊是那樣毫不拐彎抹角,“嗨,不用太拘束。我和鈴蘭說過你的事,你也不需要……”
鳴點點頭,望著那個女孩,想要打個招呼卻欲言又止。
“鈴蘭。”紅楓搡了她一把,迫使她從那塊屏幕上騰出一些寶貴的時間。
女孩快速地掠過兩人的眼睛,很會意地重復著問候了一聲:“阿姨好。”
“你好。”鳴能感到自己是在趕著答應她,生怕這個機會從指尖溜走。
女孩的笑容毫無變化。那令她隱約有一種熟悉感,之前在哪里見過,〖紅楓慣于相處的那種。〗
她夾起一塊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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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們大致可以這樣地作一個總結:你對自己【母親】在家中所受到的不公平對待有一種強烈的情感,這種情感應該是以同情和憐憫為主要形式的。但是,隨著你們兩人互動的深入,你,或者你們雙方,都產生了強烈的依戀,而這應該有著不同于單純人性的原因;或者說,它是性格性的。”
夏點點頭,眼眶有些紅。
“……”
醫師頓了頓,見她并不答應,連續喚了她幾次。
“哦……”夏回過神來,“抱歉,請繼續。”
“能夠告訴我剛才在在想什么嗎?”醫師并不繼續向下探討,停留下來就事論事。
夏抿了抿嘴,看著地板。“沒有,工作上的事。”
“真的與【我們的話題】無關嗎?”
她的雙臂生理性地向內抽搐了一下。〖再抱緊一點。〗
夏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出來。“有關。”
“可以說出來嗎?”
“……我盡力。”
醫師點點頭,平靜地與她雙目對視。
“那段時間,是我比較困難的時候。學業上面一直沒有起色,人際關系也處得不好;本來與原生家庭的相處上就不順利,也就一度尤為困難。那時,很容易以自我為中心;與他人的關系模式上常常是一廂情愿的,總是會主觀地擬定一套出來,然后去尋求吻合的地方,實際上也就是一種變相的自尊滿足,全能控制的幻想而已。”
“這樣的話,安全感也就很低,很主動地去尋求一些賴以保護的東西。但是,因為還是受監護人,自己也沒有經濟能力,這種想法也就很容易破滅;所以,也就自然地會尋求到‘自以為相同的人’,也就是我的【母親。】”
醫師點點頭。『她對于稱呼自己的繼母為【母親】十分執著。』
“我覺得,她和我一樣,在家中是不受歡迎的那個人;我察覺到我們有相同的氣質——一度出于我的主觀,我當時也無法意識到這種臆想的非現實性——于是,就很主動地去接近她;至少,可以‘相互取暖’,那是我一直覺得的,現在看來,可能也只不過是尋求一個心理安慰;至多的話,‘團結起來’,可以索取到更多的東西,交流也好,聯盟也罷,都是很應景的想法了。”
“你對于自己以往的那些想法有著慚愧的感覺。”醫師停下手中的筆,微笑著望著夏,“我們暫且不論這種情感;值得【我們】欣慰的是,現在的你已經在嘗試著對這段時期的想法作出理性的認識,〖基于自我次級思維的分析。〗而且,其實你的很多看法是正確的。”
“正確?”夏給出一個乏力的表情,無奈地聳聳肩。“正確,是誰覺得的呢?”
“能夠告訴我你有閱讀過相關心理學的書籍或資料嗎?”
夏搖搖頭。“不。我畢業的是哲學本科,旁聽過心理學的一些基礎課程。”
“哦。”醫師若有所思。『難怪……』
“你很在意我的一些交流模式?”
“并不會。”醫師微笑著,“事實上,我很適應。”
“比起那些語言功能混亂的精神病患者?”
“噗~”醫師在她的幽默前的確折服。“但是,事實上,【他們】遠比常人能夠表達自己的看法;并且,相當地富有邏輯性。”
“您是指【精神病人】嗎?”她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太浮夸,假得自己都感到累贅。『簡直是演員的臺詞。』
“事實上,只是被壓抑進行表現后的不同而已。說起來,我們的差別并不是器質性的;【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但其實,我并不看好這種想法。”夏話題一轉,“能夠被劃到這種地帶的人,都是有足夠的能力進行自我表達的;雖然怪異,但是至少他們會得到關注,會有人對其進行相關的了解,并且,為之書寫。【倘若換作是那些并非如此的人,甚至,他們一存在、就受到社會的非議;對他們而言,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雖然不至于被稱作‘天才’,但是至少也是活生生的人;難道,只有‘天才’才有資格以‘天才的方式’活下去嗎?”
“你是指【漢尼拔博士?】”
【黑色幽默。】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不開玩笑了。不過,你的思維很辯證。”醫師明顯地想要打住這個話題,引導她回到分析中來。『有所端倪就順藤摸瓜,自然地進行觀念灌輸;沒有接受過訓練,很有天然的影響力。』他在上一個目標的結尾處畫出一道分隔線,『只怕,沒有這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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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知道這件事……”
紅楓緊張地攥緊了手機,眉頭緊縮。“我已經告訴過財務部,下個季度的儲備金完全可以預支,不需要保留,怎么會不夠……”
短暫的沉默。
“我當然知道……不會有什么風險的……最重要的是現在這邊的運轉沒有問題……再近那也是以后的事了,有什么會比現在更重要嗎?……”
“……”
“嘖。”紅楓掛斷了電話。『屋漏偏逢連夜雨。』
他偷偷瞥了一眼包間內,鈴蘭和鳴攀談得很融洽。他松了口氣,卻忽然又涌上一股慚愧;『對她而言,難道不是一種拖累嗎……』
那一刻,紅楓的思緒很涌動。從鳴來到中心,從一名分析師做起開始,兩人就有一種不言的融洽。雖然不是純粹的金錢關系,但是他相信,鳴對自己的好感必然有自己身份的因素在其中。〖而今,卻有可能失去這一切。〗
他輸不起,他沒有退路。
『不是人人都能夠成為羅。』
〖如果,可能的話,還有什么辦法能夠繼續下去呢?〗
他忽然想起【環北冰零】的兒子,『是叫作【晴】,是嗎……』
翹著腿、抽著煙的金馬上浮現在他眼前,他馬上打住了這個危險的想法。〖然而,一切已經不會太遙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