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傍晚
長孫延便興沖沖的自門外進來,因他來往次數繁多,早已和前院的用人們打成一片,所以未經通報,便可進來。
他進了三進,便見少年打扮的人一身縞素,坐于那顆開了正艷的夾竹桃下喝酒
他神情黯了黯
“張子蕭的尸檢結果出來了”
江離垂眸不語
半晌,點點頭
示意她聽到了。
她頭發高高挽起,一身銀白縞素長袍,連頭上用的發帶與玉冠也成了白色的,如更趁的她眉目如月,宛如仙人。鮮艷的夾竹桃花瓣暗自垂落于那人衣襟之間,被她毫不憐惜的一掌揮去。
額前幾縷發絲,于傍晚的風中飛舞,有時飛到唇邊,她也不管,索性狠狠一咬,那發絲便如霧一般,散去風中
長孫延心知她近來心情不好,這種狀態已經不止一兩天了,悻悻想自己說什么,怕是他也聽不進去,只能拿出那副圖了
“張子蕭的左手小臂上,有一只黑色的鳳凰圖騰,我仔細查看了,那東西不像是后天雕琢上去的,倒像是生長于皮膚之下的。”
“嘭”
酒壺落地,四濺開來,碎成一片。
江離霍然起身,也不管地上那碎成一地的渣子,上前,一把抓住了長孫延的領口,她向前一沖,撞的長孫延向后一退,堅硬的石桌鉻在了他的腰上,劇烈的疼痛自腰間襲來,他竟一聲沒吭
“你說是什么圖案”
長孫延見她眼窩通紅,步履踉蹌,將一張泛黃宣紙,遞到她手上。
江離瞬間瞪大眼睛,她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涌在了頭上,她慌忙的跑進房間,在門檻外險些絆倒,她一個踉蹌起身,便于屋翻箱倒柜,拿出了那個離開益州時,鐵成給的錦囊。
泛黃的紙張上,赫然一副黑色翻飛的鳳凰圖案,與長孫延手中的一般無二。
那么當日,那殺人兇手是否就近在眼前,那葉氏是誰帶來的。
她痛苦的抱著頭,蜷縮于墻角里,這些混亂的片斷,一點點出現在眼前,自己確找不到絲毫頭緒。
長孫延看著院中的蜷縮的人,一時之間有些震驚,他還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江離。
他將那絹書放于石桌上,走過去,扶起蜷縮于地上的人,攬過她的肩膀,輕輕拍著
“你別急,我聽獸醫說,這東西更像是一種蠱毒,很早前便種于體內,待到機時,發動即可要人性命,但是她說也只是在書中見過。”
突然一只手輕輕拉過她,將長孫延推了出去,花尋歡瞬間隔在了兩人中間,一臉鄙視的看著長孫延,以一種,你不要臉,你趁人之危,你占人便宜的眼神,狠狠的將他推開。
長孫延被他看的發毛,哂哂道
“我,我,我只是將張子蕭尸檢情況給告訴他了。”他一臉無辜的看著花尋歡要殺人的眼神。花尋歡將步履不穩的江離,扶到了院中石桌旁
“他說的沒錯,那東西若是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我族丟失鳳凰劫,看這架勢,應該是燭黎給偷走了,數年前我在一本古籍上看過,這東西神秘無比,誰也沒見它是什么樣子,更無從得知,這東西是如何發作于人身之上的,但我敢肯定的是,張子蕭身上,很早之前,便被種上了種蠱。”江離緩緩抬起頭,雙眼空空的看著十萬里長空
“我早已懷疑燭黎,但數次交手,讓我覺得,他只是一個執行者,不會是背后主謀。那時我曾經懷疑過是你南疆一族的族長,姜崇,但結果,如你所見,事發時,你南疆早已自顧不暇,更何論不遠萬里的跑到益州去作祟。”
一聲悠長的嘆息,她緊緊的閉上雙眼。
“你要珍重,前路很長,且不可這樣倒下去。”
江離抬頭,眼前少女黝黑的膚色,眉宇疏朗開闊,那雙杏眼,光影流轉,自眼底深處而起的擔憂之色,彌漫周身。
站在不遠處的長孫延同樣憂心忡忡的看著他,好幾次想伸手,確被花尋歡給擋了回去,他只能遠遠坐在桌子對面,靜靜的守著。
江離有些蒼白的臉,在日光下,顯得單薄,半晌,花尋歡伸手攬過跟前,輕輕靠在她肩上,只聽得肩上少女呢喃
“謝謝你們”
遠外長廊之上,一人白衣勝雪,負手立于廊柱之后,定定的看著這個方向,默然不語,眼底翻涌著疼痛,憐惜與自責,他垂在眼眸,長長的睫毛天他皎潔如月的般美好的臉頰上投上剪影。自那夜后,兩人之間,便產生了某種隔閡,賀蘭尋心知,她在懷疑他,關于葉辛楣的死,那么蹊蹺,當時沒有想到什么,但事后不會想不到,誰會大半夜的告訴葉氏,張子蕭有難,而葉辛楣那樣精明的一個人,又怎會輕易相信誰,從城南別苑,到城外密林,那么一段長路,若是沒有人絕頂輕功的人帶領,如何能那么快的找得到地方。
而事發時,并無人看清楚,葉氏是怎么闖進來的。
是誰能取得葉氏的信任,是誰將葉氏穿過層層包圍,帶到了樹林深處,又是誰在最緊要的關頭,將葉氏送到她劍下。
答應很簡單,一個葉氏熟悉且信任的人,那個人便是恒王府上的婢女,葉氏的干女兒——南廂。
而事發后,他曾命密衛去了恒王府上,并未找到她的痕跡,她就這樣消失了。
于江離而言,南廂一直是聽命于他的。
他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這些事情。
葉氏的死,便是誅心之計。誅的是誰的心。
他見少女單薄的身影靠在花尋歡身上,情緒不似前幾日那般死氣沉沉,她消瘦的肩膀似是還有些顫抖,他緩緩抬起手,向著那個方向,想要觸摸什么,但半空里,確又慢慢放下,片刻,轉身離開。
那些她于病中昏迷的日子里,他一直靜坐于床前,當她醒來那一刻,看向她厭惡而痛苦的眼神時,他才明白,背后那人的計謀成功了。
至此,平城再無跡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