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也不看長孫延欲言有止的樣子,一起一落間,竄出數十丈,片刻消失于密林中。
彼時
池云峰的山頂上,獵獵涯風夾帶著冰碴,吹的人臉頰生疼,三十幾個黑衣騎兵服飾的人,圍著十來個黑衣盔甲的魏兵,魏兵將一銀甲之人圍在中間。
中間那人琥珀色雙眸布滿血絲,臉色蒼白如雪,嘴唇緊抿,左臂上一片殷紅之色,長長的睫毛之上掛滿了霜雪。
周圍是廝殺之聲,敵人與戰友皆一個一個倒下,剛剛身邊那還少年,前一秒還活蹦亂跳,笑談著自己要建功立業回鄉娶妻生子,下一刻便被敵人用鋼刀刺個對穿,那孩子死前,還不忘記死死的將那人抱在身上,同歸于盡。
一柱香后
敵剩十人
一個時辰敵剩三人,而此刻拓跋嗣身邊最后一名護衛士兵倒下,臨死前,將身上的刀生生拔出來,插進對方一人的心口,敵還剩兩人。
雪簌簌的落下,將山頂上血跡與斷肢漸漸蓋入,山頂進入一片銀白,拓跋嗣狠狠的咬了咬嘴唇,溫熱的腥甜之氣,與巨痛讓他瞬間清醒,呼嘯而過的山風鼓蕩起他的衣袂,與落雪一起翻飛,他咽下胸中翻涌的那股腥甜,后退一步,拿起長劍,指了指那兩人。
十招
三十招
一百招
敵死一人。
二百招
胸口的刺痛與翻滾的氣流讓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一瞬間的錯位,讓敵人得了先機,一刀打掉了他的武器,他還未來得去撿,便被刀風逼的倒退到了山崖邊,那僅剩下的黑夜男子,目光陰鶩,如禿鷲般盯著他,忽然那人咧嘴一笑
“想不到大魏皇帝今日會死在老子手里”
突然他的笑意定格在了一瞬間,血線自他胸前如虹般飛出,他高高舉直的彎刀還未來得及落于那人頭上,便倒了下去,回首看到了自己身后站著一黛色消瘦的少年,渾身血污,含笑向他走來,一生里最后一個念想,留下后山涯谷里,準備偷襲崔宏大軍的鐵風騎……
雪依舊簌簌的落下,八月的胡天,雁陣聲斷,深綠色的密林里,一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行走著,他背上系著銀衣盔甲的男子,每走一步,血如梅花般盛開于潔白的雪地上。
終于她看了一眼前方某個低矮的山洞,那一雙波瀾不驚的雙眼里,一乍而現的狂喜,如深潭之上初映的月影,她驚喜道
“喂,死了沒,快醒醒”
背上那人不應,片刻后發出一陣輕咳,那人呼吸微弱,輕輕噴在她的后頸,若有似無,隔著衣衫也能感覺到他身體的冰涼,江離忽然想起那次花尋歡說的他有痼疾,永久好不了的內傷,經歷剛剛那一場廝殺,想必早已耗盡了他的精力吧。
她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低矮而窄淺的山洞,掩映于灌木叢前,江離小心翼翼的將拓跋嗣放下,靠在洞口背風的方向,找了些枯枝點起了篝火,洞口雖然淺短,但好歹避風,看著架勢,今夜雪都不會停了。
她將拓跋嗣往里挪了挪,自己堵在洞門口,想著給他吃花神醫的藥到現在也快過了一個時辰了,為何還不見醒,她心一驚,將食指放在他鼻息間,感受到了微弱的呼吸,放才安下心來。
低頭一瞥,他銀色盔甲的縫隙里,有血絲凝結,斑駁的堵在縫隙中,她一直沒注意,還以為只有胳膊受了傷,她暗罵自己一聲,穿成這樣躺下如何能好受,真是豬腦子,隨即輕輕將手伸過去解他的盔甲。
在觸到他胸前暗扣時,拓跋嗣忽然警醒的睜開雙眼,那雙琥珀色滿布血絲的雙眼里,陰鶩而濃烈的殺氣,右手狠狠的抓住了江離的手,待看清眼前人時,放才松開,安心的閉上雙眼。
江離被他冷不防抓的一怔,片刻忽然覺得有些心酸,大魏根基未穩,想必這幾年,他都是半睜著眼睛入睡的吧。
盔甲盡落,黑色衣衫下大片大片的血污,想著這一路上,她背著他,堅硬的盔甲擱在傷口上,還要承受顛簸傷口開裂的二次傷害,他竟一聲未吭。
她輕輕挑開那衣衫,怕自己手重再次傷到他,衣襟一掀,她哇的一聲掉下淚來。
蒼白的單薄的胸口之上,幾條猙獰的裂痕,低部翻涌出新鮮血液,將疤痕染紅,最外面一層深紅色的痂,層次分明,痂的厚度看上去不像是新傷,倒像是很多年前所受的舊傷。
那傷口隨著他起伏的胸口而汨汨的向外涌著鮮血。
她將火燒的更旺些,將隨身帶著的藥粉輕輕灑在他傷口上,昏迷中的拓跋嗣忽然悶哼一聲,換得她手一顫抖,瓶子差點掉地上。
她撕下里衣輕輕給他包扎上傷口,指尖無意觸碰到那人蒼白確堅實的肌膚時,臉微微一紅,忽然又覺得有什么不對,哪里不對,為何這么熱,不正常的熱,發燒了。
江離將手放在他額頭上,再摸摸自己的額頭,終于確定燙手的熱度僅僅來自于傷口附近時,才松了口氣。
洞外的雪下了一尺厚了,照這個速度下去,一夜便可封山,她回頭望了望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無任何血色的拓跋嗣,已兩個時辰了,還未醒。
信號已放出去了,大軍此時還未尋到這里。而危機似乎還未解除。
當拓跋嗣醒來時,身邊的篝火散發出溫熱,洞口外呼嘯的風擦著山涯邊發出尖利的哨聲,然那刺骨的冷并未到達洞內,像是被什么擋住了,待眼神清明,才看清,不遠處,一少年只著中衣,堵在洞口,為他擋去了凄厲的風。
那人聽得身后聲響,驚喜回頭,他一眼便看進了那雙如昆侖山后深潭一般澹青色透明的眼眸,那眸光里倒映著湖光山色,倒映著昆侖常年不化的雪山,與樹影,那,是他最初心動的人。
“你醒了”江離笑道
“都睡了三個時辰了。”
他微微扯起嘴角,嗓音沙啞“這是哪里?”
江離輕輕將他扶起,將手里的水壺遞倒他唇邊,待拓跋嗣微抿一口時,放心道“這里是池云峰半山上的一個山洞,嗯,那個,我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