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轎車獵豹一般矯捷地駛出沈氏集團地下車庫。
天色還沒黑透,只是更暗了,那種粘稠的灰蒙蒙的暗,天空像鋪了一層厚厚的黃沙,給人沉悶與壓抑感。
路兩旁的香樟樹四面搖擺,風很大。
沈沉魚盡量將身子擠縮在貼近車門的那個小小的角落,呼吸也有意識放得很輕,因為呼吸稍微重一些,就能聞到冷陌琰身上的清冷氣息,有點像薄荷,有點像雪。
不由自主,她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冷陌琰的場景:驚鴻一瞥,少年踏梨花細雨而來,宛若陽春白雪。
沈沉魚側著頭,目光落在暗色的車窗上。
忽然,一線細長雨絲,悄無聲息打在玻璃上,然后兩線、三線……越來越多。
終于下雨了。
毛毛細雨。
大風不知道從哪里吹來幾片潔白的花瓣,隨著風在半空中旋轉飛舞,偶爾不小心擦過車窗玻璃,像是故意逗弄沈沉魚的眼睛一般,隨后又調皮地隨風遠去。
沈沉魚一眼就看出那花瓣,是梨花瓣。
這場景,多像當年初見。
冷陌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側頭看向自己身側的車窗,腦海里不停地浮現沈沉魚上車時的那一笑。
有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笑容,久到恍惚間,有了前世今生的錯覺。
他的眼神越來越冷,不斷提醒自己:即使有一樣的容貌身形,即使有相似的笑容聲音,但,她不是‘她’。
也不可能是‘她’。
目光所及處,忽然落上細細的雨絲,倏忽間,一道欣喜的悅耳的聲音在耳畔回響:陌琰,看!下雨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下雨天!
“下雨了。”那聲音,仿佛穿越千年古剎,從遙遠時空之外而來,讓冷陌琰受驚般回神,猛地轉頭,看見沈沉魚素白的芊指輕撫在車窗上,看向車窗外的眼神一改往日的淡靜,變得癡纏,似乎很喜歡下雨天。
冷陌琰心臟一緊,不動聲色問她:“你喜歡下雨天嗎?”
喜歡下雨天嗎?
如果是三年前,這樣的問題擺在面前,她會毫不猶豫回答:喜歡。
她初遇他,她初相識他,她初吻他,都伴隨著綿綿的雨,或大或小。
曾經很長時間,她對雨幾乎懷著感恩的心情。
但現在。
“不喜歡。”沈沉魚收回手指,目光恢復淡靜清明,從從容容地看向冷陌琰,笑說:“下雨天氣,潮濕陰暗,我一直很討厭。”
冷陌琰的眼睛里分明有什么東西在這一刻幻滅,他重新看向身側的車窗,各自無話。
到了醉香濃,車剛停下,就有門童撐傘過來。
雨不大,但是風大,進了大門,沈沉魚身體的一側微潮。
冷陌琰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跟著服務生往包廂的方向走。
沈沉魚跟在后面,等走到包廂門口,就看見冷陌琰正坐在餐椅上抽煙,渾身散發拒人千里的冰冷氣息,好像世界只有他一人,帶著獨站高處的孤傲。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包廂頂部的歐式水晶燈明亮刺眼,將整個包廂照得透亮。
醉香濃的每個包廂,都以數字分門別類,唯有這間包廂,叫‘十年’。
以前,冷陌琰每次來,都訂這間包廂,后來無意中得知,這間包廂是冷陌琰專屬,除了他,沒人能訂它。
她好奇地問過他:為什么你的這間包廂叫‘十年’?
他云淡風輕地回:因為一個十年之約。
她再追問,他總笑而不答。
所以,她從來沒有懂過他的回答。
現在依然不懂。
“小姐,請進。”服務生的聲音將沈沉魚從記憶里拉回來。
這個地方,這座城市,有太多她和冷陌琰的回憶,縱然拼盡全力去忘記,但總在不經意間,回憶便排山倒海,而她,無力阻擋。
沈沉魚走進包廂,挑了個距離冷陌琰最遠的地方坐下。
很快,服務生開始上菜。
第一盤,意料之外,是一品大蝦。
冷陌琰不愛吃這種帶殼的食物,以前每次來,都是她吃,一吃就是一盤,而他則是在一旁看著,眼睛里的光芒明**人,至今回想起那時候他的眼神,她都會心臟一顫。
以前,他點這道菜是為了曾經的她。
現在,是為了誰呢?
沈沉魚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為了誰,關你什么事?
一盤接一盤美味佳肴上桌,空氣里香味彌漫,她卻沒有一點享用的心情,端起手邊服務生之前倒的清茶喝了幾口,跟冷陌琰坐在一張桌子上,即使隔了一張圓桌,她依舊覺得難熬,度日如年的難熬。
還有繚繞在空中的煙味,刺得她嗓子癢得難受。
只盼這場約會趕緊結束,她并不想跟他培養感情,就算將來訂婚、結婚,不過也只是一場互相利用、互不干涉的形式婚姻。
更何況,他那種人,為達目的不折手段,溫柔深情全都可以偽裝,曾經的她已經受了教訓,絕不會在同一個男人身上跌倒兩回。
這一次,她會保護好自己的心。
窗外的雨勢變大,包廂安靜,沈沉魚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還有‘呼呼’的風聲。
許久。
飯菜泛涼。
一直重復著抽煙、扔煙蒂、點煙動作的冷陌琰,忽然開口:“沈小姐磨磨蹭蹭不用餐,是為了跟我多相處一會兒嗎?真是煞費苦心。”
沈沉魚:“……!”
雖然這話難聽了點,但也提醒了她,不吃完飯,什么時候才能回去?
她笑著回了句:“冷總真是自信。”
言外之意:別自作多情。
說完不管冷陌琰吃不吃,她拿起筷子隨便夾了點東西吃,細嚼慢咽,動作優雅高貴,盡顯良好的家教與素養。
醉香濃不愧是餐飲行業的佼佼者,本來沒心情吃的,現在忽然有心情了。
冷陌琰目光幽幽暗暗,透過煙霧看向沈沉魚,說:“醉香濃的一品大蝦很不錯,沈小姐不嘗嘗嗎?”
沈沉魚抬頭,看見餐桌上的自動轉盤正將一品大蝦送到她的面前,色香味俱全,個大肉多,看著就讓人口舌生津。
她淡定地咽了口口水,笑笑,“我從來不吃蝦,過敏,謝謝冷總好意。”
冷陌琰不知為什么臉色一沉,將手里的余煙重重往煙灰缸里一按,冷聲道:“買單!”
沈沉魚伸出去想要夾菜的筷子,就這么尷尬地停滯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