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晟與完顏海娜正要出帳，聽到馬擴毫不顧忌地對完顏吳乞買提出索要燕京，互望一眼，愣在那里。

吳乞買瞥了一眼楊樸，笑了笑：“唔，朕記得，當日你隨你父馬政來我遼東請求合兵滅遼，我皇兄曾經允諾，如果兩軍得勝，將歸還當年契丹侵占南朝的燕京故地，這話誠然不假。”馬擴上前一步抱拳：“既然金國主上沒有忘卻當日我們兩國的盟誓，那就請遵照約定，與我辦妥交割城池事宜，馬擴也好早日還朝?！眳瞧蛸I又看了楊樸一眼，楊樸會意道：“宋使，請容老夫說一句?！瘪R擴扭頭看了看楊樸，“先皇與貴使有約定，這是不錯，可貴使忘了，這盟約曾有明言，貴國與我大金共同出兵合力攻遼，滅亡遼國后，宋國便可取得燕京故地，并且，南朝將獻與契丹的歲幣轉與我大金，馬兄弟，當初可是這般約定？”馬擴略微一怔，點頭道：“是啊，沒錯，如今在下正是前來懇請貴國兌現諾言，另外也可議定交付歲幣的地方?！?/p>

楊樸擺手道：“馬兄弟此言差矣，既然盟約明白有言雙方合力滅遼，然遼國五京俱為我大金所下，貴國十萬大軍曾攻伐燕京不假，但恕老夫直言，宋軍兵敗如山倒，幾時有過與我合力滅遼之實？如今南朝怎能以當日所言前來向我陛下索取燕京，還妄圖平州、灤州和營州？足下豈不謬之千里矣？”

馬擴聽了一驚，頓時怒目相向，見楊樸依然慷慨言道：“你們要去平州，是不是想把平州作為關口，將我們拒之門外，不再交好？”馬擴一頓，轉頭看著吳乞買道：“難道金國主上也是這般以為么？也覺得我大宋未曾遵照盟約共同滅遼？閣下是如此小視我大宋？如此踐踏所立之盟約？馬擴深感遺憾，深為金國先主阿骨打如此豪杰爽利之人可惜，想不到他這一去，大金國再無頂天立地的英雄！”

李天晟在帳外聽了馬擴的話，全身一震，暗替馬擴擔憂。海娜已經忍不住再度撩開帳幕沖進去道：“父皇，為什么不按照伯父的約定遵行盟約？”吳乞買站起來斥道：“你怎的還在這里，這是國家大事，你不要多言。馬擴，你居然說我大金國再無英雄，你可知道說這話的后果？”見到吳乞買高大壯實的身軀，宋國副使心下暗暗戰栗，“這女真人都是彪悍之徒，馬擴說話怎如此大意?！眱墒志o握成拳，也捏了一把汗。

馬擴卻昂首挺胸地道：“馬擴不才，可也知道言之有據。如楊先生所說，我大宋曾起十萬大軍率先攻打燕京，雖然遭遇敗績，可當時遼國最有力量的人馬都聚集在燕京與我大宋在廝殺交戰，這可有假？誠然，我大宋戰力有些遜色，但即便我十萬將士全數死在燕京，貴國卻怎可妄言我大宋沒有遵照兩國盟誓為攻打遼國而出力？這實在是對我大宋十萬將士的污蔑，也是你們對貴國先主阿骨打所訂立盟約的無禮踐踏。不妨退一步說，既然我們合兵滅遼，那么楊先生，當時貴國的人馬又在哪里？恕我說一句不敬的話，只怕都在澤州城下等著我大宋傷亡殆盡，然后你們才出來收取漁人之利吧？哼，今日卻在此說風涼話，好，馬擴就是死于貴國主上之手，我也要這樣說?！?/p>

完顏海娜還要說話，蒲魯虎一把上前拉著海娜，李天晟也道：“海娜，你……”吳乞買目光甚為兇狠地盯著馬擴，一時間大帳中無人不屏住呼吸，宋國副使見馬擴如此膽大，兩手不住顫抖。馬擴望著吳乞買也是毫無懼色地繼續道：“怎么，貴國上下可覺得馬擴是在這里胡言亂語？如果我有一句不實之言，即刻命人殺了我便是?！?/p>

吳乞買瞪著他，低沉地道：“你以為朕就不敢殺你么？”馬擴搖頭道：“非也，馬擴就算本領再高，也決計不可能逃出貴國大寨，怎么都是一個死，何必費那許多力氣。索性向陛下領罪便是。”吳乞買先是兩聲冷笑，忽然朗聲大笑，李天晟與海娜有些不知所措。蒲魯虎喝道：“馬擴你好大膽——”聽得吳乞買擺手道：“哎，蒲魯虎，好一個馬擴，豈止是撒改王兄說的也力麻立，你其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敢于如此對我說話，不過你錯了，我大金國絕不是再無英雄。你說的也算在理，我大金上下絕不會是言而無信之輩，只不過，當日你我兩國結盟歸結盟，滅遼之事還不能說已經完全達成，你們想在此時索要燕京倒也可以，但平灤營三州卻不可答應。另外，我女真人少，大金需要人丁和賦稅，燕京城池給你們，但今后的賦稅須給大金，你回南朝以后，讓你們趙皇派人來取城便是，朕就還你燕京，決不食言?！逼阳敾⒌却篌@失色，用女真話道：“父皇，怎么……”聽吳乞買擺手道：“你不要多說，朕有主張?！逼阳敾夂艉舻牡芍R擴，哼了一聲，但也沒有再說什么。

馬擴掃了一圈，心下固然有萬分不滿，但也知道吳乞買如此已經是最后的主張，再堅持爭辯只會撕毀協定，什么都得不到，不得已躬身行禮，“金國主上既然如此說了，馬擴僅代表我皇向閣下致意。”楊樸道：“我大金皇帝陛下念在貴使與我們是多年相交的情分，賞識貴使氣度不凡，所以格外開恩，尊重與南朝結好之意。希望回到南朝以后，你向天子表明我大金愿意繼續攜手言歡，大家相安無事?！瘪R擴看了看楊樸道：“多謝，馬擴自當效力?！贝R擴等退下后，吳乞買示意蒲魯虎、海娜等也都出去，他留下楊樸繼續商議事情。

李天晟跟著海娜出帳，蒲魯虎在前面道：“海娜，想不到你會幫那個宋使讓父皇交出燕京?！焙Ｄ鹊溃骸拔覜]有幫他們，大哥，只是說的事實。我想我們應該與他們真正結盟，如楊先生所言，我們需要……”蒲魯虎沒等她說完扭頭就走，海娜立在那里，望著蒲魯虎的背影遠去。

李天晟道：“你是對的，他們終究會明白的?！焙Ｄ瓤嘈Φ溃骸八懔耍冶M力便是，走，我去看看美妮，自伯父出事，回來以后還沒好好陪陪她，你是和我一起去還是先回自己帳中？”李天晟道：“唔，那我先回吧，你和她定然有話要說。”海娜笑了笑轉身走開朝他擺擺手。李天晟也看著她走遠，身影在遠處隨風擺動的草叢中漸漸縮小，與蒲魯虎漸漸分開成為兩個小點。李天晟抬頭望著空中的云朵，心道：“雖然親如一家，可是終究未必始終如一，未必當真理解所作所為，難免會各分東西……宋使馬擴，當真會為海娜尋找兵書？海娜急于得到兵書……我該如何是好？海娜……對不起……我也是無心……”

李天晟呆呆的立在那里，半晌才挪動腳步，恍恍惚惚地朝帳中而去。

帳幕掀開，蕭塔不煙進來。

耶律大石道：“這里已經是大青山之地，我們略微休息，然后趁夜往西，盡快與陛下會合?！笔捤粺熗睦飺渫▉y跳，從金軍大營出來，這一路上都在快馬加鞭，只有她一個女子跟著耶律大石，其余全是契丹漢子，已經換了一次馬匹，這才在第二天入夜時分停下露宿。

蕭塔不煙道：“你也歇一歇?！贝笫戳丝此骸拔覜]什么，只覺得自己無能，讓兄弟們受罪，也讓你、讓你跟著我受苦……”說著連連搖頭。蕭塔不煙握著他的手，搖頭道：“你不要這樣說，大遼危在旦夕之際，是你帶著大家反抗女直，你盡了全力，無愧是契丹人的英雄。我沒覺得吃苦，在這樣的情形下，哪一個大遼子民不苦？你肯讓我在身邊，我、我只覺得開心歡喜。”大石聽蕭塔不煙這樣說，心里一陣觸動，見她溫柔地看著自己，不禁將她抱在懷里：“耶律大石有你相伴，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保護你周全，如同保護大遼一般?！?/p>

蕭塔不煙緊緊偎在他懷中，感覺到他低頭親吻著發鬢，抬起頭迎著他的嘴唇，兩人的濃情蜜意在夜晚猶如一旁的篝火熊熊燃燒。

過了一會兒，隱約聽見有歌聲響起，大石緩緩起身，蕭塔不煙在他身下柔聲道：“那是誰在唱歌？”大石見她頭發散亂搭在雪白的肩上，臉上映著火光，分外嬌艷可愛，不覺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一時間有些迷戀，一旁柴火噼啪作響，大石坐起來，縮回手來摸了摸禿發的頭頂：“唔，我想是蕭遏魯，也許……是想起蕭達魯了吧?！笔捤粺熴@進大石懷里，大石摟著她柔軟的身子，徐徐整理衣衫，道：“天色不早了，你且好好休息一會，我在一旁守著?！笔捤粺熝鄄鬓D，沖他笑道：“你就這么守著，不睡一會兒？”大石輕輕搖頭：“如能這么看著你已經很好，快睡吧?！笔捤粺熜睦锸痔鹈?，于是又俯身睡下。大石當真就在一旁靜靜望著蕭塔不煙，火光在她裸露的肩頭閃爍，大石俯身輕輕將外衣為她披上，蕭塔不煙側臉相對，大石輕輕一吻，見她沉醉的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