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晟還在小的時候,也曾聽到過父親說起祖上在中原時的安居樂業,因為早年的大宋不光東京繁榮,即便大名、揚州、洛陽、CD等處均為繁華之地。因此,遼國、西夏連年爭奪大宋州府和財物,導致國內不斷加重百姓負擔,方才刺激各地民變蜂起。此時春季,洛陽各處春雪方盡,街市宅院之旁的樹木還未發芽。蕭迪里等久居北國大漠,連做夢也沒見過中原城市。這洛陽乃過去一等一的地方,處處透著新奇。此時蕭迪里等換上漢人衣裝,個個裝聾作啞,只是睜著一雙眼睛四處張望,見許多宅院都有灌木大樹甚至修竹,這些都是北方少見的,李天晟起初也很好奇,后來才想起,不少園中種的便是洛陽吸引世人的奇葩——牡丹。
早年間,一代文豪歐陽修在《洛陽牡丹記》中說:“牡丹出丹州、延州,東出青州,南亦出越州,而出洛陽者,今為天下第一。”因此有了“洛陽牡丹甲天下”之說,他還在文中歸納洛陽牡丹共有四十余種。而李格非也在他的文章中稱,“洛陽花甚多種,而獨名牡丹曰花”。那就是說,在洛陽只有牡丹才配稱作花。從隋唐以來近六百年,洛陽人賞花近于癡狂。每年花開之時,人們搭臺唱戲、酒舞歡歌、頭簪牡丹,四處賞游,開啟了后來歷代牡丹花會之始的“萬花會”。當時,洛陽人不僅自己賞花,還向五百里外的東京宮中進貢牡丹,這件事由西京留守李相迪開創。起初汴京城只有菊花,很少牡丹,這引起李相迪的一樁心事:西京賞花如此熱鬧,而東京的官家和朝廷重臣卻無花可賞,這官家一定也想賞花,可是洛陽距汴京有五百余里,怎么辦呢?他記起了一件事,唐朝宰相李德裕好品茶,而且品茶必用無錫惠山寺的泉水,無錫惠山泉乃天下第二泉,其水最宜于沖茶,但無錫與長安相隔千里如何可得?于是李德裕利用自己的權勢在長安與無錫間建起了一條惠山泉水的專線,由驛騎傳遞日夜不息,時人稱為“水遞”。無錫與長安相距數千里尚能“水遞”,洛陽與汴梁只有幾百里,為何不能“花遞”?從此,每年牡丹花開之時,李相迪即派一牙校,專騎向京師貢送牡丹。這一趣聞被歐陽修在《洛陽風土記》記下:“洛陽至東京六驛,舊不進花,自今徐州李相迪為留守時始進御。歲遣牙校一員,乘驛馬,一日一夕至京師,所進不過‘姚黃’、‘魏紫’三數朵,以菜葉實竹籠子,籍覆之,使馬上不動搖,以臘封花蒂,乃數日不落”。不久前的徽宗宣和年間詩人曹勛就在《訴衷情·宮中牡丹》詞中,描繪了西京貢牡丹和皇帝宮中賞牡丹的情景:“西都花市錦云同,谷雨貢皇封……綺羅金殿,醉賞濃春,貴紫嬌紅。”
進到洛陽城中,李天晟除了觀賞風物之外,也瞥見百姓大多愁眉不展,等安排好住宿,李天晟私下出來打探動靜,原來,此時東京汴梁已經遭到金軍突襲,幸好李綱這段時日有了防備,才沒有讓金人得逞。
斡離不大軍在郭藥師引導下,快速奔襲到汴京城外。由于李綱、吳敏已經動員城內軍民,加上皇帝趙桓懲辦了奸臣,京師內抗敵之心高漲,金兵勞師遠襲,一鼓作氣之下并未占得便宜。斡離不想要等粘罕會師再行進攻,郭藥師則建議往京城西北不遠的牟駝崗駐扎。
待斡離不到達牟駝崗,悍將完顏阇母、三弟訛里朵護衛在一旁,撻懶領徒單辭列領著數匹戰馬迎上道:“二郎君,這里是南朝的御馬場,有約萬匹南朝良馬,還有諸多糧草。”斡離不對郭藥師笑道:“果然,郭都統又立下一功啊。”郭藥師道:“哪里,元帥郎君,是幾年前郭某入京面君時,南朝皇帝在這里打馬球,所以我才知曉。”當斡離不在牟駝崗安下營寨后,烏凌散睹于第二日凌晨到達,報說粘罕大軍、完顏兀室、完顏銀術可、徒單綽里等依然被阻于太原,無法按期抵達。斡離不與眾將商議,單憑眼下二萬多兵力,要快速攻取汴京看來有些不易。
斡離不策馬在牟駝崗上,遙望汴京方向,遠處城樓在早春二月間的晨光下,顯得十分恢弘。斡離不嘆道:“南朝景物繁華,當真名不虛傳。”郭藥師在旁邊道:“郎君莫非想改變主意?”斡離不搖頭,對身邊人道:“去叫婁宿他們來。”不一會兒,完顏婁宿、完顏活女、徒單辭列、烏凌散睹等都來到跟前,齊聲道:“二太子召我等來,有何吩咐。”斡離不道:“前日與你們商議,我實有退軍之意,哎,可是每每在此觀望山河形勝,我又不甘……”婁宿看了一眼眾將,抱拳道:“二太子何必猶疑不定,只要你下令,我即刻領兵再次攻城,我們大金鐵騎自隨太祖興兵以來,契丹人比這些南朝軍士強大數倍,都滅于我手,我不信這個汴京當真是什么銅墻鐵壁!”說著轉身叫活女通知塞里等招呼備戰。斡離不叫住:“婁宿且慢,我知你忠勇,你我雖非一家,但自你隨我父皇,在我和粘罕帳下多年,我們猶如手足……”忽然一陣停頓,身子晃了一晃,婁宿上前扶著他,叫:“二太子這是……”斡離不捂著腦袋搖了搖頭,忽然聽到有人叫,“王兄,王兄!”完顏活女等躬身道:“是四太子來了。”
婁宿一轉身,見兀術和美妮一前一后跟了過來,兀術見斡離不剛剛下馬,兀術道:“王兄怎么了?”美妮也道:“二哥……”斡離不睜眼看了看,指著美妮道:“你……就是不聽話,怎么老跟著兀術到處跑?四弟你也不看好她,由著她亂來,這是男人的戰場,一個女兒家真是不知輕重深淺……”說著忽有些氣息不順。
兀術吃了一驚:“這是怎么回事,快來人!”斡離不急忙擺手,“這是在軍中,不要聲張,以防亂了軍心!我、我沒事!”婁宿道:“適才元帥還和我們說話,忽然就有些……”郭藥師在一旁也道:“是……之前,元帥郎君都還和末將討論進兵與否,然后與三郎君、阇母、吾都補、婁宿等將軍說起回師的話。”兀術望著他,忽然問婁宿:“你是個漢兒?他是誰,我怎么不認得?”
郭藥師聽了一愣,婁宿淡淡一笑:“四太子,他是從燕京投誠的郭藥師,從宋人那邊……”兀術點頭道:“唔,知道了。”隨即一回頭:“王兄,粘罕王兄圍攻太原多時不下,太原知府張孝純和守將王稟十分可恨,我軍能破劉光世四萬援軍,卻仍然無法入城,只得讓我分兵從旁接應,先助兄長攻下汴京,挫南朝銳氣。”婁宿道:“那好哇,二太子,如今四太子到此,我們正好重振軍威,明日乘勢拿下汴京!”
斡離不大聲道:“慢著!”看著兀術和婁宿,徐徐說道:“四弟,你覺得我們是否應該堅持攻城?”兀術愣了一愣,道:“二哥莫非有意撤軍?”斡離不緩緩走了兩步:“此番南下,我違逆了皇叔旨意,已屬欺君,而且,實不相瞞,當初進軍之時有些顧慮。如今遷延到此,雖然到達汴京城外,既拖累粘罕困于太原,又未能取得勝利。其實,南朝做了堅守城池的準備,若再逞一時之勇,我軍死傷定然不小,也沒有必勝把握。吾都補皇叔,你以為如何?”金牌郎君吾都補為人驍勇,但尋常話語不多,和撻懶、鶻懶兄弟不同,見斡離不這樣問,剛“嗯”了一聲還沒說,婁宿就插言道:“元帥何必灰心,我就不信他們……”兀術道:“婁宿,且聽王兄和皇叔說完再議。”
斡離不頓了一頓見吾都補沒有說下去的意思,便接著說:“我大金自大伯父、父皇帶領族人對抗契丹以來,依靠的是我們家族上下一心和完顏世族擁戴。如今大金雖然完成滅遼,但大伯父和父皇業已過世,興兵以來也有國相撒改伯父、謀良虎、習不失、繩果等先后不再,如今要滅宋國……此番南下,如果稍有不慎,我大金族人……”美妮聽了斡離不這一番話,上前握著斡離不的手:“二哥,我們都會支持你的決定,我們女真人依然是團結一心,沒人可以打敗我們。”
郭藥師在一旁見眾將都振臂歡呼,心里對女真人的團結甚為觸動:“當初遼國被滅一直不大相信,區區萬余女真人如何可能打敗有近百萬大軍的遼國,今時今日身處他們之中,他們當真有著非同一般的力量。”只聽斡離不道:“多謝諸位,既然如此,我們可與宋人議和罷兵。”眾人一聽此言,無不大為詫異。兀術道:“議和?二哥,我沒聽錯吧,這是為何?”斡離不道:“四弟,為將帥者,不能單獨為一己勝敗考慮,須知進退都關乎我整個大金勝敗,如今,我們雖然來到汴京城下,可天時地利,我們力所不逮,粘罕受困于太原,要是他能夠進軍到此與我會合,大局自然會大大不同。”兀術道:“那是,我們定然可以攻下宋國京城,然后一股作氣,大金不日就能一統天下,可如今就算是等一等罷了,為何就說到要與他們議和?”斡離不道:“既然今日棋差一著,我們便須補救,這議和就是當前需要的。郭藥師,對宋人還是你最熟悉,你與余睹監軍擇日走一趟吧。”郭藥師看了耶律余睹一眼,等著帶斡離不的書簡前往接洽議和。兀術、美妮和婁宿等都甚為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