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晟慢慢踱步,抬頭張望。蕭迪里跟在身旁道:“大官人,你看什么?”見李天晟有一些感觸的樣子,蕭迪里看了看這戶人家,見外面守著不少宋朝官兵,也有一些感嘆:“宋人果然比我們塞外強多了,這樣的宅院,在大遼可比宮中了吧。難怪當年東丹王會羨慕中原。”李天晟忖道:“東丹王耶律倍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長子,因為述律太后不喜歡他傾慕漢人文化,屬于將帝位傳給了次子耶律德光,成為太宗,耶律倍被遷封到遼東苦寒之地成為東丹王,后來受到母后和兄弟多次逼迫,不得已從海上投奔了當時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且被賜姓為李,改名贊華。但不過數年,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向契丹人割地借兵反抗后唐末帝李從珂,導致中原失去了燕云十六州,最終耶律倍因身為契丹人受到牽連,被唐末帝李從珂親手殺害。自此,遼國有了強大的基礎,中原王朝的繁華從此宛如是噩夢一場了……如今的大宋安穩了百余年,起初還能和遼國在燕云一帶爭勝,可如今遼國覆亡,大宋不但沒有因為出兵而換回燕云之地,反而讓金人了解到大宋是外強中干,唇亡齒寒啊……”
其實,這處宅院的主人不是別人,就是徽宗年間把持朝綱,結黨營私的蔡京府邸。不久以前,他才被新皇帝趙桓貶謫,兩個兒子蔡攸、蔡絛專權爭寵也先后賜死,曾經一門榮華也成了過眼煙云。
進了梁門,尋到一家客店歇息。李天晟反復想了一晚,次日早上醒來,帶好書信、禮物,叫上蕭迪里前往大內求見新君趙桓。到達御街前,宮門外侍衛大老遠就叫住,一聽他們是遼國來使,眾人乜斜著眼睛,但看他是個漢人,大聲道:“遼國已經被我大宋和金國聯軍所滅,你們這些亡國之輩,來我大宋京師作甚?快走,我大宋陛下哪里有工夫見你們這等番邦小民。”蕭迪里并未聽明白說的是什么,見他趾高氣昂的樣子,知道沒好話,頓時便想發作。李天晟拉住他:“這里是皇宮,我們不要魯莽。”
李天晟拉著蕭迪里走遠了一些,正想是該另想辦法還是打聽防御使的住處。見門外出來一頂便轎,上面坐著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紫色官服大員,侍衛紛紛行禮道:“李公。”轎簾微微拉開,有人似乎說了幾句話。李天晟心道:“這個李公是不是驛館人說的新任東京守御使,他身著紫色朝服,顯然是三品以上的大員,這可是天賜良機。”見便轎往東而去,李天晟道:“快,去攔住那轎。”蕭迪里聽了一愣,“什么?難道那會是皇帝?”
李天晟已經奔過去,叫著:“李公,李公!”身邊侍衛見有人奔過來,伸手攔住喝道:“喂,什么人膽敢在宮門外大呼小叫!”李天晟道:“我有要事要求見李……”蕭迪里一氣說出契丹語,侍衛一聽他們是番邦之人,抽出兵刃,蕭迪里登時動起手來,場面一亂,便轎上面李綱早已回頭查看,吩咐急停下來。
李天晟跟上來見李綱氣質沉穩,額下幾縷短須,頗有涵養的樣子,叫隨從上來喝止。跟著上前道:“你們是什么人?到我汴京大內來做什么?”李天晟略微行禮:“敢問足下可是李、李……什么防御使?”話說出了口才想到,其實他也不知道這防御使到底叫什么。
李綱也覺詫異,打量那蕭迪里是個番邦之人,而看李天晟則是一個漢人,兩人都很年輕,處在一起有一些古怪,道:“年輕人,我是大宋新任的京師防御使李綱,你們尋我所謂何事?”李天晟再次拱手行禮道:“我們是大遼使節,前來求見大宋皇帝陛下。”
李綱一聽遼國使臣,微微一詫:“什么?你說……你是遼國使臣?還是他是?”李天晟一怔,道:“是我。”李綱不禁打量一番:“你?你應是一個漢人,為何做遼國使臣?何況,遼國已經覆滅一年多,你年紀輕輕,也算一表人才,為何不回到大宋,為我華夏漢人出力?大遼使臣,現在這天底下還有遼國嗎?北方各處應該都深受金人荼毒,民不聊生……”
李天晟道:“李公所言不錯,大遼天祚帝雖然已經被金人俘虜,但大遼依然有西北之地,眼下我們希望同大宋聯合共同對付金人。在下一行前來大宋途中,聽聞金兵圍攻東京之事,他們眼下又再次南下,金人素來兇悍狡詐,貪得無厭,相信奪占大宋疆土之心,定然比大遼為甚。如今時局緊迫,望李公以國事為重,諫言大宋皇帝同大遼化解前嫌,延續前朝兄弟之盟,共同對抗金人。”
李綱看了看李天晟,笑道:“年輕人,我看得出,你是一個有心之人,不錯,金人確實兇悍,這是人所共知,也無須隱瞞,我們大宋官軍想同金人交戰似乎毫無勝算……然則,大宋立國一百余年,繼承天下正統,懷柔四方,素以信義為重。此番金人南下,深入中原,為各地百姓所切齒痛恨,包括你所在北方州縣,相信即使是契丹人、渤海人、回鶻人,也會痛恨金人殘暴。我大宋京師乃天下中心,民心所向,若他們有膽再來,我李綱當再次聯合軍民將他們打回去。須知,邪,終究不能勝正。他們女真人,即使全裝備了鐵甲重騎,我看也未必就能有一副鋼筋鐵骨,難道他們個個都是不惜性命之徒?今日之事,也不一定非要玉石俱焚,不可挽救。”李綱抬頭掃過升到天際的霞光,一抹紅云如火燒,如血染:“年輕人,我看你一表人才,且算是忠肝義膽,好好想想我說的話吧,既然你是漢人,我大宋乃華夏之邦,天下正統,如果你改變主意,明日可以到開封府衙外會仙樓見我。”說完轉身上轎。
李天晟愣在當地,見李綱的轎子徐徐走遠,隱沒在遠處人潮中。蕭迪里跟上來問:“大官人,他與你說了那么多,到底什么意思?我們是不是能見到大宋皇帝?”李天晟微微搖頭:“不,恐怕事情不妙,他們可能、可能還要和金人結盟議和。”蕭迪里大吃一驚:“啊……什么?他們不是都已經丟了那么多地盤,還要同金賊議和?這……這可怎么辦?難道我們這么大老遠來是白跑一趟?他們就這么懼怕那些賊人?”李天晟轉身往西而行:“且等等看,待明日再去找這姓李的。”
順著御街往南,走過一段臨近朱雀門前,旁邊是皇城之內有名的鹿家包子。李天晟與蕭迪里進去吃了一點,然后買了一些留給手下隨從。朱雀門邊就是東京有名的州橋夜市,沿著汴河兩旁商賈云集,熱鬧非凡。
此時剛入申時,蕭迪里跟在李天晟身后,四周都是男女喧嘩,人頭攢動。即使眼下大宋已經危機重重,可這京城之中依然繁華不改。河上輕舟漫漫,偶爾畫舫飄著曲聲蕩漾。有一些運著貨物的運船排排而過,往開封府方向而去。
這汴京的汴河本為漕運而生,當年隋煬帝役使天下民夫開鑿名垂后世的大運河,為了使江南的物資源源不斷供給洛陽、長安,這汴梁的汴河正是其中最主要的一段,名為通濟渠。城中囤積的糧草主要就在沿著汴河東虹橋的元豐倉、順城倉,東水門里廣濟、里河折中、外河折中、富國、廣盈、萬盈、永豐、濟遠等倉房,集中于汴京的東南一帶。借著水運繁榮,許多民間商賈的貨船也都通過水路販運。因為從陸路貨運極耗費人力,往來江南一趟算下來,要比水路昂貴數倍。
宋朝官府販運以貨物類別區分,編組為“綱”,如馬綱、米餉綱、鹽綱、絹帛綱、一綱一般為十船。從徽宗年間大肆從江南販運花石綱以來,官府強奪漕運,沿途百姓供應這些官派活計十分艱難,加之上游水路曾遭遇幾次干涸,如今的漕運實已衰落不少。
李天晟與蕭迪里四處閑逛一陣,又往西走了一段,瞥見一座豪華的三層酒樓位于街口河對面,旗幡招展,正是方才李綱提到的會仙樓。這里的玉醑乃東京一絕,另外各地珍饈美味,南北風味齊備,尤其有些菜品是偷師宮中御廚的手藝,像雕花蜜煎、雪落魚膾等,另外炙犒腰子、石髓羹等也都很出眾。李天晟與蕭迪里賞玩一陣,蕭迪里想問是否準備回去休息,李天晟站在河岸邊點頭。轉身瞥見對面有人影到酒樓前,依稀眼熟,李天晟心下一驚,急忙從河岸奔向一旁浚儀橋過河,蕭迪里跟著詫異道:“大官人怎么了?”
李天晟穿過人群,繞行到會仙樓前,看了看對面街頭,也有一處很大的宅邸,門外官兵云集,把守嚴密,心道:“這……高殿帥府,應該就是之前深得道君皇帝寵信的太尉高俅府邸吧。他曾經總管東京禁軍,宋朝官軍作戰不力,他有莫大責任,如今新君使他協力那李綱守衛京師,他的府前如此重重護衛,莫非有什么異常?”蕭迪里遠遠瞧了一瞧,四處站了二十余人,還有一些人在門前來回巡視,要不是李天晟他們離得遠,只怕也會被侍衛盤查。
天色越加陰沉,淅淅瀝瀝下起小雨,蕭迪里守著李天晟站在附近的巷口躲雨,漸漸有一些不耐煩:“大官人,我們這是在等什么人?要等到什么時候?這雨下得讓人心煩。”李天晟看了一眼,探出頭望著高俅府,另一邊看著會仙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