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晟愣了一愣,情知美妮定然有什么事情,對他或許不便開口。當即到了寢殿外,完顏海娜依然在殿外回廊前徘徊,她兩臂懷抱望著夜空,顯然有一些涼。
李天晟急忙過去,海娜見了低聲道:“你怎么在這個時候來了?怎不休息?”李天晟給她披上披風,緊緊抱著她:“你在這里守著陛下,我哪里能夠安心睡著?對了,你爹爹如何?”海娜靠在他胸前輕輕搖頭,李天晟只有好言勸慰,心道:“這么看來,只怕情況不妙,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變故。”當即說道:“你也很累,現在風很大,不如回去休息一下,有什么宮里自會通知我們,現在你爹爹需要靜養,走吧。”海娜想要拒絕,但望著李天晟執著的面容,只好點頭,看了一眼寢殿:“我很想他明白我的心意,可是他卻……不明白,也許是我太笨了,不大會說話,總是惹父皇生氣。”李天晟摟著她道:“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你爹爹會平安無事,他還有一番雄心壯志要完成,會好的。”
待他們慢慢返回住處,李天晟說起遇見美妮,海娜有些詫異:“是么?今天入宮那會兒見到她,我也覺得她有些不對勁,當時我掛念父皇,沒有和她多說,等父皇略好一些,我就去見一見她。”進屋后,海娜很快睡著,轉眼就天明了。李天晟早起,見她和衣斜躺在床邊,淡淡一笑,知道她累壞了。當即出門叫宮女為她準備一些吃的,剛吩咐完,遠遠就見一個人迎著淡淡晨霧過來,卻是完顏蒲魯虎。
蒲魯虎道:“我說,李兄弟,你可明白你們回來……海娜可知道?”李天晟拉過蒲魯虎到一旁:“大清早莫要吵嚷,海娜還在休息。”蒲魯虎搖頭道:“嗨,我也是擔心這個妹子,我不想你們再卷到宮廷之中……你們怎么就……”李天晟道:“你究竟什么意思?這次回來所有人都像是……”
蒲魯虎道:“哼,是嗎,所有人都變了,我也變了很多,自海娜隨你走后,我在父皇跟前立下重誓,不再喝酒,實不相瞞,自五妹走后,這幾年我滴酒未沾。”李天晟看著蒲魯虎卷曲的胡須,很是詫異,他自從征以來,酗酒的性子在女真人中很出名,為此受過吳乞買不少責罰,想不到他會立誓戒酒,實在叫人大吃一驚。蒲魯虎道:“海娜她……我實在不能對她說父皇怎么會……”蒲魯虎一邊說,一邊看著那邊屋中情形,果然“呀”的一聲,海娜理著發辮,見到蒲魯虎,“大哥你這么早……是不是父皇他有什么?”
蒲魯虎咧嘴一笑,擺手道:“沒,沒事,有海慧在父皇身邊,他神通廣大,每天都求佛祖保佑,現在父皇不好是其次,你不知道會有什么事情要發生嗎?這皇宮里只怕有人要造反!”他刻意壓低了嗓音。李天晟和海娜聽了一驚,“你說什么?造反?誰?”
李天晟沒想到蒲魯虎才說對海娜不便明言,哪知道一見到海娜竟然就說出這樣的話。海娜拉著蒲魯虎朝外間走,他的嘴里還是不停,“你呀,你知道我沒通知你回燕京,是粘罕派高慶裔去西域尋你,不錯,父皇他是有了風疾……如今對于大金安危,你難道一點都不在意!這國家存亡也不單是父皇一個人的事,是屬于我們全部女真人興衰的大事!”
海娜道:“是粘罕通知我那又如何?難道粘罕有什么詭計?莫非是他把父皇害成這樣的?要是這樣,我現在就去找他!”蒲魯虎也拉著海娜:“你慢著,你怎么就不明白,如今大金再不是從前那樣。”海娜看著他半晌,說道:“大哥,你當我還是當年的小姑娘么?我怎么不知如今的情況,父皇病危,大金諳班勃極烈已經是合剌所有,想必是壞了你多年來的美夢。”
李天晟看著他們兄妹,不知該如何說起,見蒲魯虎神色倉惶,不禁搖頭道:“想不到許多年來,你竟是這樣看我,是,我是想繼承父皇遺志……父皇也給我機會,我們大金要改變過去的山野陋俗,不再被南朝宋人視為蠻夷,就要堂堂正正建立王朝制度,父位子承是天經地義的禮法,李兄弟是漢人,你評評理,我是父皇的嫡長子,繼承這位子難道有錯嗎?”李天晟沒有吭聲,海娜道:“我不知道,我一個女人家懂什么。”
蒲魯虎搖頭道:“好妹子,你不要鬧了,難道你真的愿意讓合剌那個小子毀了大金嗎?”海娜聽了一怔:“這話從何說起?你是想說合剌會造反?他本來就是諳班勃極烈啊。”李天晟奇怪地看了看蒲魯虎,只聽他道:“怎么,你以為合剌這小子是個循規蹈矩的家伙?別忘了他們是二伯父的后人,他背后是斡本、粘罕一幫人,如今斜也王叔和斡離不雖然亡故,可訛里朵、兀術他們態度搖擺,如果再被粘罕拉攏過去結為一伙……合剌這小子成天裝模作樣,前面在明德殿,如今來慶元宮討父皇歡心,他一直居心叵測,野心勃勃……”
海娜轉過臉道:“好啦,大哥,我不愛聽這些,你過去一向看不慣粘罕受父皇重用,是你趁著父皇病重,編派這一番話,想方設法要當諳班勃極烈吧?以我看,合剌雖然跟著韓昉先生有些漢化,但也沒什么不好,只要父皇和眾位叔伯兄弟支持他,我沒什么異議。”李天晟知道海娜對族人互相敵視內訌很不滿,如今金國鼎立江山的局面已成,皇室內部爭斗可以說一觸即發,說來,吳乞買的年齡并不算多大,才剛屆六十而已,但沒想到會發生意外。
李天晟知道海娜不愿多談,便想岔開道:“對了,蒲魯虎,你怎么知道他們會起事?可要有真憑實據才行,這可是謀逆大罪。”海娜道:“不錯,大哥,你有證據嗎?”蒲魯虎右手一揮,昂首道:“哼,那還有假?王叔撻懶好容易從訛魯觀那里得知,粘罕針對此番南征失利,要一一解除完顏家族的權力,扶持他們一伙外族,哼,首先嘛,就是要孤立我們一家。”海娜詫異道:“撻懶叔父也算是外族嗎?怎么你說的話我總聽不明白。”
蒲魯虎“嗨”了一聲,“你呀,撻懶他起初隨斡離不,后來在訛里朵和兀術軍中,一直是二伯父幾個兒子這一派。張邦昌覆滅之后,他打算在江北扶立劉豫為傀儡,結果不知怎么回事,竟讓粘罕搶了先機,拉攏了劉豫。撻懶叔父自然和他有了嫌隙。此番南征,江南、淮南都敗于韓世忠、岳飛之手,粘罕、兀術仍然繼續主戰,撻懶叔父卻吃了虧,加上對粘罕有氣,因此他倒有意與南朝議和。”
李天晟聽到“岳飛”,心下一動。想起當初千里赴中原宋朝贈送兵書的往事,在河北磁州,正與岳飛有過一面之緣,老將宗澤提到岳飛是良將之才,可堪大任,有意傳兵書給他。如今看來,岳飛能面對戰力兇猛的粘罕兀術取得勝績,當真不負當年宗澤的期望。李天晟正在琢磨,見海娜沒好臉色的要回去,蒲魯虎大叫:“喂海娜你……什么,你就這樣對大哥?”海娜停下回頭道:“大哥,如今父皇身體抱恙,你卻口口聲聲在我這里挑唆族人內訌,你想眼看著完顏家族分崩離析嗎?為了繼承皇位,你這是何等居心啊?”說著瞪了他一眼,轉身進屋。
蒲魯虎呆了一呆,望著東方升起的太陽,見李天晟輕輕搖頭,也要走。急忙攔著道:“嘿,李兄弟,她女人家不懂利害輕重,難道你也當我不顧父皇安危,不顧我這個傻妹子的性命嗎?”李天晟道:“我適才說了,你那些是推測,可有實據?眼下陛下病危,即便你要如何行事,也得有說法不是?何況你很清楚,當下軍權在粘罕手中,你又能如何?”蒲魯虎被他一說,頓了一頓,忽然海娜又出來,蒲魯虎看著她冷眼經過,“海娜你……喂?你……嗨……”李天晟跟上道:“海娜你上哪里去?”海娜道:“你陪他在這里瞎說好了,我去宮里陪父皇。”說完徑直走開。李天晟愣在那里,望著海娜的背影在晨光下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