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黑汗王朝逐漸強大后,安西回鶻深感威脅,于是族人遷都北庭,導致再分出一個西州回鶻,也就是位于和州高昌的回鶻國。曾經的安西回鶻逐漸淹沒在歷史洪流中。而創立黑汗王朝的薩土格·卜格拉汗則向西進一步攻取了薩曼王朝當時的都城蒲華,隨即還聯合哥疾寧王朝君主馬合木共同剿滅薩曼王朝,瓜分了土地。后來分立雙汗,西黑汗國占有河中等地,以蒲華為都;東黑汗國有怛邏斯、七河和可什哈爾等地,以巴拉沙袞為都。東西雙方因可汗世系和利益等,依然存有差異,也曾互相攻伐。就在東黑汗國逐漸瓦解安西回鶻慢慢壯大之際,西黑汗國的都城蒲華卻被實力空前強大的塞勒術克王朝攻占,西黑汗國又遷都尋思干,并侍奉塞勒術克王朝為宗主。
東黑汗國境內的突厥部族眾多,其中的割祿人從淵源上說,最早屬于盛極一時的薛延陀汗國中一支。薛延陀汗國繼麴氏高昌國之后也被唐朝所滅,割祿人就歸附唐朝。漠北回紇汗國興起后,割祿部被劃在金山和北庭一帶,自立葉護,仍舊臣服大唐。在唐玄宗天寶年間,因四鎮節度使高仙芝處置西域和吐蕃問題失當,與黑衣大食爆發了著名的怛邏斯之戰。唐軍帶領割祿、拔汗那族聯軍共約七萬人與大食與昭武九部的十多萬聯軍交手,割祿人在戰役過程中倒戈背叛大唐,導致唐軍敗北。隨后,割祿人繼續與吐蕃結好擴大戰果,與回鶻人爭奪地盤,自此,唐朝失去對安西和北庭的控制。隨著回鶻人大舉西遷,割祿人的盟友吐蕃也日益衰弱,割祿人就此散居于回鶻人、突厥人的領地中,時時都有摩擦發生。
契丹人進入西域后,割祿人對契丹人抱著巨大的希望,倒不是因為割祿人對遼國有怎樣的親近,他們只是覺得可以伺機改變與康里人和回鶻人互有不滿的關系,并能夠爭得更多領地。尤其看到契丹人南征北戰的情況后,看到契丹人與黑汗人和回鶻人對抗,割祿人認為這是難得的機會。
對耶律大石個人而言,黑汗國是一段由來已久的“故事”。當初在于闐立國的黑汗王喀的爾汗,其實在遣使往宋國之前,就先與大遼有過接觸,當時在遼國就傳言黑汗國即為大食國。
黑汗王向遼圣宗請求許配一名公主給自己兒子冊割,不過,那一次遼圣宗并沒有答應。可喀的爾汗并沒死心,以為是帶去入貢求婚的寶物禮品沒能打動遼帝。過了兩年,他再派使節帶著十余峰駱駝滿載更多的貢物,尤其獻上攻占于闐后搜集到的許多珍稀美玉珠寶向遼國再次求婚。遼圣宗見黑汗王不遠萬里,且這次的貢物可謂價值連城,顯得極有誠意,于是同意下嫁一位公主,在宗室里挑中王子胡斯里的一個女兒可老冊封為公主嫁了過去。
這次聯姻是當年轟動遼國的大事,隨后,黑汗國就與遼國往來頗為頻繁。更重要的是,這位可老公主與大石家族同出一房,耶律大石正是宗室胡斯里之后。“大石”者,與傳言中西域大石國同名,他表字重德,正為“大遼大石雙喜重德”之意。
盡管耶律大石出生之時,距兩邦結親已過去六十余年,不過,遼朝自開國以來許多世事都難以預料。好比當初本該登上皇位的太子耶律倍被生生逼走中原,成了空有其名的“讓國皇帝”,可耶律倍的兒子耶律阮卻半靠努力半靠天助,在隨太宗耶律德光征討中原,機緣湊巧被眾多文臣武將擁戴登上了帝位,而他的本意是去中原收回父王耶律倍的尸首。
當世宗耶律阮費盡心機應對一撥又一撥叛亂,希望大遼江山永固,誰想他這個皇位卻并不長久,他也正是死于皇族的爭奪中。而太宗之子耶律璟本來為了遠離爭位,已經常常躲進深山之中,偏偏皇位又送到了他跟前。穆宗耶律璟也為鏟除宗室威脅而大開殺戒,還落下嗜殺之名,最終這個皇帝也死于謀害。
作為皇帝也難逃造化弄人之嘆,穆宗耶律璟自幼身體不適,長大后一直不能得子,視為生平之隱痛,他的酗酒和嗜殺也大半有為此感到憤懣的緣故。他曾聽信珊蠻巫師之言,為治療病癥要不斷索取壯漢之膽汁,因此殺人無數。后來發覺巫師是騙人,眼看病癥治愈無望,情緒也就變得更加失控。最終,耶律璟就把耶律阮的一個兒子耶律賢收養為子,這大遼皇位還是又回到“讓國皇帝”耶律倍一家,此后的皇帝全都是耶律倍一系后代,誰又能說這不是耶律倍當初犧牲自己而為后世子孫積下的福報呢?正所謂冥冥中自有天意。
如今大遼覆亡之際,耶律大石帶領契丹族人輾轉來到西域,竟能夠與當年祖先聯姻的大食國當真有了接觸,大遼中興或許正應在這大食國身上吧。自也米里立國后,耶律大石越來越產生這樣“古怪”的念頭,這也是古人普遍迷信的心理,何況契丹女真這些部族更是尊奉珊蠻巫師。
當遼軍前部到達安西后,割祿部、康里部和不少流落到此的契丹人紛紛前來投軍,這批契丹人和先前來投的一樣,已經慢慢突厥化,與軍中這些從中原和漠北遷入的契丹人有一些不同。不過,他們都一致認為,葛兒汗的聲勢早已傳遍西域,還說在喀喇汗國治下,異族百姓人人不安,因為若不遵奉摩訶末成為忠誠的木速蠻就會遭到嚴厲懲治,甚至殺頭。耶律松山先停下收容各部,然后派出探馬一面前往可什哈爾,一面向大石稟告請旨。
大石的大軍很快也來到安西邊境,一路上,西域南部風光與也米里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戈壁大漠,風沙滾滾,天氣越來越熱,行軍中人人都以薄紗遮面。一路上路過城鎮鄉村,也是回鶻、突厥民眾居多。
大石與李天晟先趕到松山處,松山命幾個頭領隨他覲見葛兒汗。大石知道,這批契丹人和先前的一樣,是東黑汗國把他們派到邊境守衛東部疆土,賜給他們份地和獎賞。很長一段時間里,黑汗人常與這些契丹人、割祿人、康里人發生矛盾,當地特勤和將領甚至強迫他們與妻子隔離,希望他們從此絕后。先前一萬六千余契丹人和葛羅祿人正是因此冒死離開黑汗國,北上與契丹遼軍會合。剩下一些契丹人和大量割祿和康里人補充過來,也盼望能有機會與同胞重逢,終于在一年多以后,等到葛兒汗大軍再次西征,便聯合受到壓迫的割祿人和康里人,歡迎遼軍。
耶律大石細細向他們打聽可什哈爾一帶守衛情況。他們說,東黑汗國真正的都城是在北面的巴拉沙袞,但黑汗王也把可什哈爾視為一座重鎮,駐扎兵馬較多,戒備森嚴,不好攻取。如今不妨直接北上回師割祿人和康里人較多的七河,前往巴拉沙袞反而更有利。
李天晟也探明,經過上次大遼軍隊襲擾,如今駐守可什哈爾的特勤已經獲得提升和重用,有一萬多兵馬嚴陣以待。另外,上次與遼軍交手不是別人,正是阿廝蘭汗阿赫瑪德·伊本·哈桑親自帶兵作戰。雖然上次他打敗了遼軍,但本人也受了重傷,回城以后過了一個月就死了。他的兒子易卜拉欣登位成了新汗,如今正留守在巴拉沙袞。這個易卜拉欣年紀不到二十歲,為人雖較仁善,但也顯得軟弱,臣下都有些欺他。
當耶律大石命令安營后,來到李天晟帳下。“光廷,你覺得他們建議往七河可行否?”李天晟正在觀察地形圖,點了點頭:“我覺得可行。陛下請看,我們在安西駐軍這幾日,料想可什哈爾方面也得知了消息,但他們并無進軍動靜,說明國主確實如傳言一般有欠果決。他們的軍中將領定然在可什哈爾做足備戰工夫,若我們進軍攻打,未必能夠得利。反之,若從安西北上去往七河,這是當年漢朝時龜茲通往烏孫的舊路,雖然看上去我們無功而返,又耗些時日,但料想可什哈爾他們本意在防守,決計不會勞師追襲。另外,這一路沒有捷徑,待我們趕到七河,他們若膽敢前來勤王,那時我們倒是以逸待勞了,而且七河距也米里近,臣料他們也不敢主動出擊。”
大石聽了微微頷首:“你言之有理,我也有意如此??磥碣t弟研習兵書,深有心得啊?!崩钐礻尚Φ溃骸氨菹逻^譽了?!贝笫p輕拍了拍李天晟,“如此,兵貴神速,盡快轉移?!崩钐礻僧敿闯鰩κ捨永镓?、蕭遏魯和耶律術薛分別告知,然后命松山于傍晚時分先行出發。而蕭查剌阿不將投軍的數千人略微編隊,隨大軍休整半日,晚間趁天色暗淡之際陸續上路。
這安西往七河的這條古道,為當年烏孫往龜茲的夏特古道,唐代稱為弓月道,正由北部弓月城通往安西,是南來北往必經之路,盛世之時都設關卡把守嚴密,如今則較荒廢,僅有少數膽大且人多的商旅敢于通行。中間翻山越嶺,道路艱險異常。此次遼軍回師,好在是初夏時節,氣候較好,然而行進到山中,天空依然陰晴不定,途中馬匹軍糧都損失不少。割祿人對松山等將領說,只要軍士安全就好,一旦到達七河,定會有割祿人獻上良馬供給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