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李天晟奉命到城外迎接皇后蕭塔不煙和完顏海娜等家眷,而耶律大石讓蕭斡里剌派人將原來的黑汗國王宮適當修葺一番,然后重新規劃遼國各級官署,安置原來的諸位臣工。
得到皇后到來的消息,大石和眾將領趕到王宮門外,正見蕭塔不煙和皇子夷列下車,母子倆四下張望。見到大石出來,夷列身著漢裝,邁著小步爬上階梯跑向大石,口中叫著:“父皇……”
大石笑著上前抱起夷列:“我的皇兒到了!今后這里就是你的新家,如何?喜歡不?”然后伸手牽過蕭塔不煙,笑道:“皇后一路辛苦,夷列有沒有讓母后生氣?”夷列噘著嘴道:“孩兒一直都有照顧母后,父皇。”大石聽了哈哈大笑。蕭塔不煙道:“好了,夷列,別在你父皇跟前礙事,你說要保護你完顏姑姑的,怎地一見到父皇就扔下她不管了?”
大石放下夷列道:“噢,有這等事?”看著李天晟陪著完顏海娜跟隨在后,看起來海娜已有身孕,微微一笑。夷列回頭跑到海娜身邊拉著手:“有叔父和我,完顏姑姑會平安的。”海娜笑道:“謝謝夷列王子。”李天晟和完顏海娜也在大殿前,聽大石道:“皇后,朕已經安排妥當,今晚我們會在這新宮歡慶,大遼將重振聲威。”蕭塔不煙笑著點頭。
第二日,眾文武大臣在宮中正式朝見大石和蕭塔不煙。這大殿依然是黑汗國圓頂大殿,四周墻壁和圓柱的花紋雕刻都充滿異域風情,然而,殿上的王座卻已經改為中原漢式的金龍御座,背后陳放的也是一座契丹遼國風味的漢式屏風,用來遮住原來的黑汗西域特色的石壁,屏風上書寫著契丹文與漢文。
大石身著契丹錦袍,繡著金龍花紋,看著下面跟隨自己多年的將領,起身走到大殿中:“今天,第一次在這虎思斡爾朵新宮中朝會,朕與諸位卿家一般欣喜。你們都是與朕一起生死與共的弟兄。昨日,朕為剛到此間的皇后設宴接風,回想了一些往事,我們如今雖然是順利拿下了黑汗國,完成了遷都,擴大了疆域,但眼下還有一件大事是我們這些契丹人心中多年的心愿,那就是討伐金賊光復中原!”眾將一聽無不振奮,紛紛振臂高呼萬歲,李天晟卻微微一訝。
大石上前兩步高聲道:“北院大王蕭斡里剌聽令,朕加封你為兵馬都元帥,知南樞密院事蕭查刺阿不為副元帥,茶赤刺部禿魯、南面行軍都統耶律燕山為都部署,起六萬精兵東征金賊。鎮國軍師、南院大王李天晟為行軍都統,如遇要事可不必知會,由諸位臨機處置。”眾將跪地領命,群臣再次山呼萬歲。
李天晟回到府中,完顏海娜腆著肚子在院中葡萄架下,另一頭的架子上立著兩只花斑鳥,李天晟說了一句話,兩只鳥叫著飛走了。海娜笑著回頭道:“你看你,把鳥兒都嚇走了!”李天晟淡淡一笑,上前扶著她:“你不要那么激動,我又不是你那只青兒,來,我扶你坐下。”海娜道:“今天在新宮上朝,有什么不一樣嗎?”瞥見李天晟神色并不那么好看,葡萄架外的侍女圍了上來,李天晟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海娜有些警覺:“怎么,有什么事么?難道陛下還不滿足,又要出征?”李天晟嘆了口氣,輕輕搖頭:“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說……”海娜見他有些為難的樣子,更感覺沒那么簡單,握著他的手不禁顫抖,輕聲道:“是……是要對付大金?”李天晟沒有吭聲,海娜沉默片刻道:“你打算怎么做?跟他們一起去?”李天晟愣了一愣:“海娜,我……我有些、有些話想跟你說。”
海娜轉過臉:“那你說……”李天晟道:“這一次陛下已經下旨,我必須去,攻打大金回到中原是契丹人多年的心愿……不論勝敗,我必須、必須去一次,不過我想對你說的是……海娜,待我回來以后,我們就尋機離開大遼回去,你意下如何?”海娜聽了一怔:“什么?離開大遼回去?回哪里?你說的可是真的?既然你想如此,難道就不能直接去向皇帝辭行么?你難道不明白?”忽然莫名傷感起來,李天晟微微沉默,起身踱了兩步:“其實我是有想過,但我……”海娜道:“那么你……你什么意思?”李天晟看著海娜滿懷期待的神情,看著她日益臃腫的身子,心中其實也不想征討金國。
待到酉時,用過晚膳,此時虎思斡爾朵城中風中依然透著微微熱氣。太陽掛在西天,云層如火,金光四溢。李天晟一面在城中走著,一面感嘆這里比也米里更為奇特。
進到宮中,護衛大殿的侍衛告知大石在寢宮外的佛堂。李天晟穿過花園,只見宮中水池竟蕩漾著許多荷葉,遠處佛堂響著鐘聲。李天晟停了片刻,心想:“才短短一個多月,這巴拉沙袞城中就增添了不少的中原風味,佛堂、荷花這些事物,過去在這黑汗國宮中可是不敢想象的啊。”
不一會兒,李天晟到佛堂門口,見蕭迪里出來,笑著將李天晟引到門口。待蕭迪里走遠,李天晟又看了一眼遠處火燒一般的晚霞,想要踏進去,一時間覺得還是不知該如何開口。“大石與我多年來歷盡艱險,如今我要在這個時候告辭……不知他會……可是他該也知道我不愿再和女真人為敵,為什么又要這樣?”正在猶疑之際,“是誰在外面?怎不進來?”聽到大石的聲音,李天晟“唔”了一聲,進到佛堂中,見大石穿著一身便裝,靜坐在彌勒佛像前。
李天晟輕聲道了一句:“陛下,是我……適才見園中水面的荷葉甚是喜人,因此沒有即刻進來。”大石默然半晌,李天晟打量了一下,雖然外面依然霞光滿天,但這屋內四周卻甚是昏暗,只有佛像前的長明燈閃著微弱的光芒,和外面的金光相映襯。大石微微轉過身來:“嗯,佛祖與荷花有緣,佛祖之母就有一雙荷花一般美麗的眼睛,而且佛座即是蓮座,因此,這佛堂外嘛,自然應當遍植荷花。另外,西域這里甚為炎熱,夏季之中望著一片荷塘,也能給人清涼愉悅,不是嗎?唔,李兄弟這會兒進宮來,不會是為了和我聊荷花觀賞這宮中景致吧。”說著從一旁拉過一張蒲團,示意李天晟坐下。
耶律大石緩緩放下手中的佛珠,然后慢條斯理的理著衣袖,屋中繚繞著青煙,兩人靜默著,只有衣衫窸窣的聲響。李天晟坐在那里,沒有看大石的臉,只呆呆望著他的手和衣袖,想了想開口道:“陛下……”大石笑著說:“嗯,我一直聽著哩,此間沒有旁人,兄弟有什么話但說無妨。”
李天晟眼神游離,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大石略微打量,不禁一笑,“兄弟知道我方才向佛祖許了什么愿嗎?”李天晟微微搖頭。大石握起佛珠:“嗯,不管是契丹也好,漢人也罷,對于這里的百姓來說,我們總歸都是外族,他們習俗各異。我們大遼過去是中原正統,但今時今日山河破碎,而這西域萬里之地又有各族百姓,他們不應當是因為害怕大遼進攻才臣服于我們……我希望大遼是能夠贏得各部族百姓的真心敬重歸附我們。想那過去三國時,蜀漢丞相諸葛亮收降南方部落首領留下一個七擒七縱的佳話,所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我想,大遼今日也須要這些西域部族誠心擁戴才能立下牢固的基業。我們真正的敵人還是那女直,李兄弟,你該知道為什么我要你去中原了吧。”
李天晟聽得心里一震,望著大石,只想脫口而出:“我不想去……”可望見大石眼中投射而來滿是信任,那種充滿期待甚至堅決的樣子,那句話竟硬生生含在了嘴里。不過,大石似乎察覺到他的神情很不自然,也有些奇怪,說道:“怎么?光廷,你是不是尚有什么顧慮?你在這個時候來宮里尋我,定然是有什么話想說,嗯,我想到了,莫非你是怕那位公主夫人心里怨恨?”一邊這么說,一邊盯著他的臉。
李天晟感到大石目光中射出些許寒意,不覺瞥到外面,夕陽在余暉中漸漸沉到遠處,四周滿溢灰黑的天幕,心中頓時涌現出陣陣感觸,隨即也望著大石:“陛下適才說得不錯,臣弟也都明白,不過,如今我的確有一事相求。”大石淡淡一笑:“你我兄弟何必這般顧忌,我剛才說了,這里并沒有旁人,有什么但說無妨。”
李天晟頓了一頓,才道:“陛下也知道海娜她已經懷有身孕,此次東征金國,是陛下和大遼諸位將士多年夙愿,李天晟雖是漢人,但我一定盡力而為,不管結果如何,如果我還能回來的話,希望陛下可以答允,我想帶海娜離開這里,尋找一處無人知曉的所在安靜生活。”大石聽了一愣,手中佛珠一抖,詫異道:“兄弟你何出此言?不是和我說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