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嘿，醒醒。”

善緣是聽著嘈雜的說話聲醒來的，意識還未完全清醒的時候便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胳膊上，腿上，腹部，哪一處都疼得難以忍受。

“醒了就睜開眼睛啊。”

善緣耳邊聽見一個清亮的女子嗓音，伴隨著它的臉側的一記耳光。善緣四處游走，未嘗沒有過栽在誰手上的時候，自然懂得忍下一時的好處。于是即使此時受此大辱，卻還是將那團怒火強壓在胸口，費力地掀開疲乏的眼皮。

首先入目的是一角紅色的衣擺，順著衣擺往上看，杏眼秀眉，烏發扎了幾個小辮，隨意地搭在腦后，模樣十分可人。善緣眼看著那張含著笑意的臉，卻一臉驚恐地向后退縮，身上箍著的鐵鏈在地上拖動，發出聲響。

“怎么，害怕了嗎？”

在他眼前，一襲紅衣，眼角飛揚的女子，正是姬十八，此時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善緣臉上的神色。

“……怎……怎么會……”善緣難以置信地呢喃。

“怎么會這樣？”姬十八笑嘻嘻地補全善緣的話，“不過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分明已經被你騙得團團轉了，怎么到了眼下這個局面？”

將時間撥回善緣剛進大舟山的那一日，他不知從何處弄了一身草木氣息來，又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看著倒真像是個遁入佛門的虔誠妖僧。

“善緣？可是日行一善的善？緣分的緣？”姬十八湊近了問，面上露出十足的感興趣的神色。

善緣點頭，道：“正如姬施主所言。”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號呢。”姬十八夸道，腳下卻退了一步，視線不著痕跡地往善緣垂在身側的左臂上移了移，又迅速轉開了。

善緣隨朗齊、朗跋留在了大舟山上。

姬十八本就在山上閑得發慌，眼下好容易來了三個能說說話的，自然極力要將他們留下來。再者，善緣還尋了個緣由，說是云游四方卻未見過同大舟山一般奇特的，若不打擾便想多接近幾日。

“哎，和尚，你可會誦經？可會作法事？”發問的是朗齊。

彼時，姬十八他們幾人正坐在一張長條形案幾邊上，案幾上擺了茶水和瓜果小吃。姬十八和朗齊一邊吃著閑嘴，一邊胡亂說笑著，朗跋捧了本書冊看，偶爾插兩句嘴。倒是善緣，端端正正地坐著，兩眼低垂，手上撥著佛珠，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善緣手上的動作停了，抬起眼來答道：“誦經和作法事，貧僧遁入空門多年，自是通曉一二的。”

朗齊聞言，拍著案幾便道：“那快些誦一段經與我們幾個聽聽看。”

這話說得倒很有不尊重佛門子弟的意思了。朗齊卻是沒什么惡意的，只是平日里做慣了吊兒郎當的樣子，說話時便想都沒想就說了。

朗跋從書冊上移開視線，瞪了朗齊一眼，又向善緣道歉，說：“家兄愚鈍，還請師父見諒。”

“朗跋施主不必如此，朗齊施主性格直爽，倒是不妨事。”

善緣淺笑著擺手，并不計較朗齊的失禮。這般和善，想來是草木而成的妖怪多性情溫順，又是遁入空門的和尚的緣故。

于是，善緣每日與姬十八三人在一處時，便誦經與他們聽。姬十八和朗齊只是圖個稀奇，不知道他誦的是哪一卷經書，也懶得問詢，只有朗跋翻了翻典籍，告訴他們是些靜心、引人向善的佛語。

大約過了三日有余，善緣在山上各處都踩好了點，又做了些準備，便打算等入了夜就動手。

“呵，姬五倒是機警，這姬十八卻是個蠢貨。”昏暗的房內，善緣臉上露出譏笑的表情來。

“善緣師父，大人請您去一同用膳。”門外有小妖敲了敲門，聽見善緣在門內應了，才走開了。

善緣撿起隨手扔在地上的佛珠，又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袍，面上換作那副和善的面孔，才預備出門。善緣萬萬沒想到，他就栽在這拉開門的一瞬間。

心里還留著方才的得意未盡，幾乎沒有防備的善緣，伸手拉開門的一瞬間，眼前陡然白光一現，甚至還未看清便被迎面而來的強大妖力擊暈了，沒有一絲容他躲閃的余地。

“啊，倒了倒了。”

姬十八走過來，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善緣，以確認他的確是暈死過去了。朗齊和朗跋跟在她身后。

“弄得這么麻煩，要我說，還不如直接同這假和尚直接打一架來得痛快！”朗齊在打架這事上，同他大哥一個性子，覺得什么都不如上去干一架痛快。

姬十八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搭理他，指揮著小妖們將倒在地上的善緣用鐵鏈捆了。

朗跋卻是對姬十八此番用來對付善緣的那方鐵印感興趣，道：“這鐵印竟能將好幾人的妖力匯聚在一起，一同使出來，倒是厲害。”

朗跋此言沒有半分恭維姬十八的意思。各妖怪們的妖力都差別極大，又都是不好相與，就連朗齊和朗跋親兄弟的妖力，正常情況下都不能融合在一起。而姬十八用在善緣身上實驗的這方鐵印，卻將姬十八和他們兄弟的妖力超過九成都糅合在一起了，使出來也是威力極大，可見其厲害之處。

“這才是做出來實驗的，能糅合的妖力上限不夠高，等我之后用九天玄鐵做一個，那才是真正厲害呢。”

姬十八是極愛聽夸獎的，聽了朗跋的話立馬笑逐顏開，身后要是有條尾巴，此時都能搖擺起來了。

再回到當下，已是善緣昏死過去的第二天了，才被姬十八用一只古怪的小槌敲了一記后頸，慢慢轉醒過來。

“你打算怎么處置他？”朗跋見姬十八譏諷善緣，怕她一時起了玩性誤事，開口問道。

“還是先關著，等姐姐回來再說吧。”姬十八想了想才說。

大舟山上沒什么可圖謀的，這善緣顯然是同姬五有什么過節，才趁著姬五出去了混進山里來，打算做些什么。

而這過節，據姬十八猜測，恐怕還不小。

善緣恐怕想破了頭，也猜不到姬十八是如何看破他的伎倆的。早在第一回見善緣的時候，姬十八就看出來他沒安好心了。善緣左臂的斷處上還殘留著屬于姬五的妖力，雖然被他用些手段幾乎掩蓋完全了，連血親都無法察覺到。

然而姬十八同姬五的關系，卻并不是血親這么簡單的，而是比之要更加深刻的聯系。姬十八的來歷奇怪，只有姬五和她自己清楚。簡單地解釋來說，便是姬十八本體的一部分，是從姬五身上分出來的。因著這層緣故，姬十八對姬五的妖力的感知極為敏銳，一見到善緣便知道了他的斷臂是誰造成的，也就得知他不安好心了。

而善緣這幾日在山上的動作，自然也明明白白地呈現在姬十八眼皮子底下。只是姬十八在山上待得無趣，難得有樁有趣的事情，才放了他這么幾日，等他快要動手的時候才有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