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沈夷睜開眼睛時，第一眼看見的是山洞的頂部，凹凸不平的石塊上畫了一些奇怪的圖案。頭頂的正上方恰好是一個像是一個蛇形圖騰。這一次還是在那尊石棺里，只是沒有合上棺蓋，沈夷從石棺里出來，往山洞外走去。

那個著藍色華服的身影就立在洞口幾十步外的位置，背對著山洞。沈夷走到她身后，叫道：“姬山主?！?/p>

姬五微仰著頭，似乎是在看遠處的天空。在這人為形成的結界里，天空中除了那輪大得驚人的妖月，不管何處都是漆黑一片，可她卻仍專注地看著，好像透過這一成不變的墨色看見了什么。

沒得到姬五的回應，沈夷也不在意，接著說：“姬山主可是在等誰？”姬五終于有了動作，她轉過身來，視線直直地投在沈夷身上，答道：“在等沈夷。”相對默然半晌，沈夷突然笑了一下，他平日里笑得溫和，這一笑卻笑出了幾分鋒利冷淡的意味。

“姬山主將在下看作了誰？”沈夷問。姬五答：“你便是沈夷。”

沈夷臉上的笑散了，眼簾低垂，眼神里一片晦暗，冰冷地吐出一句話來，“哈，我名為閆梁，可不認得那勞什子沈夷?！?/p>

幾日后的大舟山上，山主居所內，姬五倚在內屋的軟塌上，湖造化作虛影盤腿坐在一旁。

“他走了?！焙煺f。塌上的姬五維持著動作不變，只是輕輕闔上了眼，喉嚨里“嗯”了一聲。

“小和尚也走了?！焙炜嘈α艘幌?，接著說：“那一夜我從你身上脫離出來，以虛影的形態偷偷去瞧他，被發現了。”

當夜，湖造立在出塵的床頭，目光盈盈地瞧著他的側臉，一雙沉靜地閉著的眼，不禁伸出手去，卻在距離眼皮上方不及一寸的位置停下了。

“為什么停下來？”原本安靜躺著的出塵陡然出聲，始料未及的湖造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看向出塵的目光里說不出是什么情緒。

“我不敢……”過了好一會，湖造才聲音微顫地開口，“我怕極了……”

出塵仍靜躺著，依舊閉著眼，只是嘴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道：“第一世我同你之間結了緣，入輪回前你承諾了來尋我，第二世你便來了。第三世，第四世，你皆是如約而至?！?/p>

“可第五世，我等了整整一世，也未曾得見那個夢里讓我等著的身影，直到辭世時我還在想，那妖怪是因著什么事耽擱了？或是不小心忘了凡世里還有個小和尚在等……到了第六世，我便想，我該去尋你了，你尋了我足足三世，換我去尋你也是應當的，所幸你雖然躲著我，卻還是被我尋得了……”

“第七世，我走遍了四方，一生都在云游，去了許多地方，見了許多人，可無論哪里都找不著你，最終憾然離世……呵?！背鰤m笑了一聲，接著說：“你的確是藏得好，我從未想到你會躲到另一個人的軀殼里?！?/p>

“和姬五的事只是意外，不全是為了躲藏……”湖造低垂著頭，扶著一旁的書架半蹲半坐在地上，抓著書架的手因太過用力，有駭人的青色經脈在蒼白肌膚上鼓起。

“無所謂了。”出塵終于睜開眼，從床上坐起來，眼睛直直地看向湖造，輕聲說：“湖造，這是第八世了，你與我的第八世，卻是我在凡世間的第九個輪回?！?/p>

“九為極，為果。這便是最后一世了，湖造，之后我就不能來尋你了。”

出塵的一雙眼在夜里發著光，極亮，極亮，亮得湖造簡直要透不過氣來。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跌撞著撲出門外去，剛跑出沒幾步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手忙腳亂地爬起來，接著往前跑，接著再摔在地上，再爬起來，又摔倒，又爬起來……像是才剛剛化形的小妖，在山間笨拙地學著人間走路的姿勢。

屋內，出塵看著湖造跌撞著遠去的身影，緩緩地閉上了眼，眼角處劃出一道濕潤的痕跡。

“姐姐你快看！”姬十八從外面跑進來，身后跟著一個身形巨大的壯漢，正卡在門框上不斷掙扎著?！鞍グ⒖憧靹e動了，別弄壞了門框！”那壯漢立即應聲停下了動作，垂手立在門框里，維持著被卡住的姿勢。

姬十八像獻寶似的，湊到姬五跟前，咋呼道：“姐姐姐姐！這是我新做的傀儡！”姬十八的眉眼彎著，露出燦爛的笑容，似乎和一開始的模樣沒什么兩樣。然而還來不及讓人生出寬慰，姬十八接著說：“阿卡剛做出來，就險些殺了七八個小妖呢！可厲害了！”姬十八臉上的神色不變，還是那副開心的面孔，只是那笑容卻讓人生出陰森的寒意來。

姬五把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撫了撫，夸道：“十八真厲害?！庇终f：“小妖們死過一次就沒了，下次還是用殘次的木傀儡做實驗吧?！奔说昧丝洫?，滿足地在姬五手心上蹭了蹭，笑得更開心了，通紅的眼眸里閃著細碎的光。

一身黑紗的姬五蹦跳著走了，姬五垂下眼，看著那只撫過姬十八頭頂的手，眼里翻騰起晦暗的波紋。

姬五初次見到姬十八的時候，是在一個清晨。姬五向往常一樣去山洞里察看沈夷的情況，卻在洞口就聽見了里面有清脆的女孩笑聲傳來，以為是出了什么意外，便急急地往洞內沖去。到了山洞深處，只見一個渾身赤裸的女孩正坐在沈夷躺著的那尊石棺上，一邊晃蕩著小腿一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沈夷的石棺大開著，而姬五放在他胸前的那一握青絲卻消失了蹤跡。姬五看向那個女孩，一頭傾瀉而下的烏絲，靈動地翻轉著的赤瞳，心下便明了了她的根源。

那女孩發覺了站在一邊的姬五，偏著頭看過來，一臉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忽然從石棺上跳下來，直撲到姬五的身上。

“姐姐姐姐！你是我姐姐嗎？”那女孩靠在姬五的肩上，兩只手都攀在她的背上，欣喜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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