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嘉十三年六月,先皇楚則杉駕崩。
同年八月,慶嘉帝二皇兄楚銘繼位,改國號元安。立禮國公府嫡長女為靜妃,秋太尉嫡次女為貴妃,無后。
此時,陰暗的地牢中,處處血跡斑斑,各種各樣恐人的刑具擺放在一起,尖刀鋒利,火炭滾紅,帶著斑斑血絲。由于常年無人打理,牢中蟲子老鼠層出不窮,腥臊汗垢,臭氣沖天,直叫來人捂住了鼻子。
進來的人身著逶迤拖在地的玫紅長裙,裙角似是特意打理過的,每走一步都像牡丹花在層層綻放。她有一張標準的鵝蛋臉,鳳眸上擦著鮮紅的胭脂,羽睫長而彎,媚眼如絲,只一眼便把人的魂給勾走了。
她攙著宮婢,婀娜的步子更顯她的身軀柔弱無骨,搖曳生姿,即使裙擺蹭到了地上的血跡,她也毫不在意,目光甚至有些灼熱起來。
終于,到了最里邊,她望著掛在刑木上的女子笑容放大。
輕擺了手示意宮婢退下,她自己則上前用護甲狠狠的撩開面前女子的長發(fā),入目的是一張雖蒼白但卻依舊傾國傾城的臉。
那女子發(fā)色枯黃,下巴尖尖,緊閉的雙眸上沾了些從額上流下的血跡,她的雙唇抿成一條線,蒼白無力,好像許久未開過口一般。然,還未來得及讓人贊嘆她即使熟睡也依舊美的面龐,那半邊臉上長長的一道傷口便讓人驚得說不出話來。
襤褸的衣衫透出身上一道道鞭痕,血跡與衣衫相交,似是融為了一體。瘦弱如柴的身體上無一處完好,甚至有些地方還猙獰露骨,讓人不禁感嘆她的可憐。
而華服女子看她這般心情更是大好,向后招了招手,身后的宮婢會意,用葫蘆瓢舀起一捧鹽水遞給她。
陸心寧二話未說,狠狠地將手中的鹽水潑向那女子的臉。
女子傷勢未愈,鹽水浸入傷口,令她不由得吃痛迅速清醒了過來。而上下眼皮因為鮮血而粘合,她費了好大的力氣,直到睫毛有兩根脫落下來,才終是睜開了眼。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啊,明目杏仁,瞳孔如深夜一般,卻還似有繁星閃耀。她的眼大而圓,僅在眼角處微微一翹,說不出的異域風采靈動的呈現(xiàn)在人面前。她淡漠的目光如九天銀河所灑下的光芒,讓人不由得沉迷其中。
她怔怔的望著陸心寧,好半晌才反應出她是誰,張了張口,沒有絲毫聲音,依著口型依稀可辨出,她喊的是:陸心寧。
陸心寧用力地在她臉上用護甲劃下一道紅印,尖細的護甲割到她的皮膚,頓時獻血又流了下來,陸心寧看了一眼那些快爛掉的傷口,譏誚道:“陸云汐,你命還真夠大的,都這樣了還沒死!”
陸云汐冷哼一聲,對著陸心寧繼續(xù)做口型:你都沒死,我怎么會死,你說是吧,我的好妹妹?
陸心寧讀懂了她的意思,鳳眸微瞇,露出危險的神色:“你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嗎?”
陸云汐本想聳肩,又想到自己的雙手被高高掛起,連動一下都是奢侈,只得作罷:自然,我在和我可愛的庶妹說話啊。
嘴還未閉上,意料之中的一掌毫不留情的落下,“啪”的一聲在靜如死亡的地牢中格外清脆。
陸心寧那一巴掌用足了力氣,陸云汐的半邊臉迅速腫了起來,還順帶流下了血。陸云汐似是沒感到痛,只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
嗯,是腥的,熱的,她還沒死。
陸云汐這樣想。
她這副事不關己的的神色讓陸心寧看了一頓惱火,她擦了擦護甲里遺留的血,像是想到了什么,拍了拍手,對著空氣道:“把人帶進來。”
陸云汐聽到她的話也沒在意,她的家人都死了,還能有誰再讓她重嘗一次活在窒息中的感覺?
可雖是如此,在看到門外的來人時還是恍惚了一下,當她看清是誰恐懼的神色又再一次襲來。
她望著被人抬進來衣不蔽體的女子,直想叫出她的名字,怎奈何發(fā)不出聲。
她的嗓子,早在進來的第一天,就被陸心寧毀了。
“獨畫……”她不停的做口型,淚水不知何時已隨血水滑下。
獨畫自然也看到了不遠處的她,掙扎著喚道:“小姐,小姐,小姐您怎么樣了,都是獨畫沒用,保護不了小姐……”
“好一對主仆情深啊,連我都要感動了,”陸心寧拍著手,放肆地狂笑,“陸云汐,你還真是可悲,這輩子全敗在了我的手里,你引以為傲的家人全都下了地獄,悠琴在逃跑時也被我弄死了,現(xiàn)在就剩一個獨畫了,你說我讓她怎么死好呢。”
“陸心寧,你若敢動獨畫一下,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陸云汐的神色凄慘如鬼厲,她掙著手腕上的鐵鏈,一字一頓道。
“對了,要不讓人凌辱她至死吧。”陸心寧似乎根本沒有看她的嘴唇,眸子忽的一亮,自然與此同時,陸云汐的眸子渾然一暗。
很快幾個男人便走了進來,陸心寧也不避諱,坐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戲,而陸云汐則是感到似有刀在剜她的心。
明明已經不會痛了,但那個人是獨畫啊。
從小跟在她身邊,一心為她著想,即使年齡比她還要小卻處處維護她這個無用的小姐。
當獨畫本就單薄的衣裳被人粗暴褪去時,陸云汐的心徹底死了。
她看著獨畫毫無反抗之力地被人凌辱,有那么一瞬間,她真想剜去自己的雙眼,但卻連這也做不到。
她只能一遍遍地做著口型,不停地說:獨畫,對不起,對不起……
淚水早已打濕了陸云汐的面龐,混著鮮血的苦澀,滴落到地上。
陸心寧見此,心中一絲狠戾閃過。
獨畫的眼睛突然看了過來,她看到自家小姐自責的神情,心下微痛。她雖不能一下子明白陸云汐的唇語,可看多了也就明了。
她定定的望著陸云汐,似是要把她的容顏嵌到腦海中,最后獨畫忽然笑了,她忍著身上的不適對陸云汐笑了。
陸云汐看得一怔,隨后反應過來。這丫頭,都這樣了還不想讓她擔心。
不知為何,陸云汐也笑了,只是那笑中包含了太多的心酸與悲涼。
獨畫見此,心安了。她出神地看著陸云汐與原先有著天壤之別的臉,悄悄對陸云汐做口型。陸云汐看到了,讀懂了,淚水又再一次劃下。
她說:小姐,下輩子,獨畫還要跟著你。
與陸云汐想的一樣,不過須臾,那些本來還在獨畫身上為所欲為的男人起了身,檢查了一下后,對宮婢使了個眼色。
那宮婢也很機靈,上前附耳在陸心寧身邊。
陸云汐也聽見了小丫鬟的話,她說的是:“那姑娘咬舌自盡了。”
陸心寧聽罷,嫌惡地看了一眼:“知道了,拉出去喂狗。”
下人恭敬離去,只陸心寧得意地與陸云汐相望:“如何,看到自己的婢女那么下賤,你感覺如何?”
出乎意料的,陸云汐啐了她一口,陸心寧直覺心底一陣惡寒襲來,急忙擦去。熟練地拿起浸滿鹽水的鞭子,往陸云汐身上狠狠一抽。
陸云汐的身體早已麻木,她空洞地望著前方,不禁想起方才獨畫死不瞑目的眼神。
她剛才,肯定比自己痛一萬倍吧。
……
距上次陸心寧來已過了半月,這半月以來她舊傷未愈又添新傷,而陸心寧偏偏還吊著她一口氣,不讓她這么快死去。
昏暗的地牢終日不見光,她早已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困了就睡,醒了就望著獨畫死去的地方發(fā)呆。
這天,陸云汐悠悠轉醒,她本就是低著頭睡的,醒來時也很少改變姿勢活動筋骨。但今天,她卻在睜眼時立馬抬起了頭,對上的是一雙毫無感情的眼。
他,來了。
陸云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明黃龍袍,紫金靴子,白玉頭冠。他的眸,他的鼻,他的唇都沒有改變,變的是他胸膛里機械跳動的心。
“楚銘?”她試探著問。
那人明顯讀懂了,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狼狽相,目光復雜。
“你來做什么?”
“看你死了嗎。”楚銘答道,他的聲音磁性而富有魅力,曾經的陸云汐以為那是上天絕響,如今她只覺得如蛇吐信子般冰冷。
陸云汐盯著他,想從楚銘的眼中看出與冷漠不一樣的情緒,但終是徒勞。
“想我死,還不簡單,一瓶毒酒,一尺白綾,一把匕首,不都可以?”好久沒有如此快地動嘴唇了,若能發(fā)出聲音就更好了,陸云汐想。
“那就便宜你了,寧兒想看你生不如死,朕自然要滿足她。”
“寧兒?朕?楚銘,你當真忘了我們的情誼,還是說你從不曾愛過我?”一行清淚悄然而至,臉上的火辣一瞬間就起來了,最后那種感覺分毫不差的被陸云汐藏起來,埋在心間。
“朕怎么可能愛你?你不過是一個空有美人殼子的草包罷了。”
漠然的聲音從耳邊響起,明知答案,卻還是固執(zhí)的不愿相信。
“是嗎?楚銘,事到如今,我早不奢望你的愛了,只是你還記得你的承諾嗎?你說過無論怎樣都會保護好晚兒,這可還算數(shù)?”最后一絲希望,陸云汐幾乎是懇求的,她想聽到好的答案,哪怕是騙她的。
可上天并沒有就此憐惜她。
“陸云晚?早在朕登基第一天就處死了。”那聲音突然變得陌生,那眉眼突然變的僵硬。
“呵,好,楚銘,你真好……”
陸云汐不愿再理他了,她低著頭,任由淚水滑過臉龐。
她沒有看到還在原地的楚銘目光閃爍,似有躲避的意味。
晚兒,她的好妹妹,就被他云淡風輕的一聲就宣告了不在人世?
楚銘是什么時候走的,陸云汐早已不知,她只明白自己這顆心從那以后便被冰封上了,誰也無法去溫暖。
時間如流水般從指縫里流過,抓也抓不住。
“咯啦,咯啦……”
有人在開門?
陸云汐抬頭看向自己的手腕處,一個嬤嬤打扮的人在粗魯?shù)慕o她解鐵鏈。
陸云汐認得她。
花嬤嬤……
陳貴妃,不,現(xiàn)在應該喚那個女人陳太后了。
花嬤嬤,陳太后的貼身嬤嬤。
她來救她的?陸云汐不信。
身體像不是自己的,她的雙臂一直被高高掛起早已無了知覺,在兩條鐵鏈都松開時,她的身體不堪重負,徑自倒了下去。
胳膊無法動,腳也被鎖著,她跟本連撐一下的機會都沒有,頭就猝不及防的砸到地上,地上的血水浸到她的臉上,她下意識的閉眼。再睜開后,身體便因傷口浸水撕裂般的疼起來,而她只是皺眉,僅此而已。
這時,花嬤嬤將她的身子翻過來,掰開她的嘴。
不好的預感涌上陸云汐心頭。
果然,花嬤嬤從衣袖里掏出一個瓶子,拔掉蓋子后,毫不留情的給她灌了下去。
又苦又澀……
陸云汐明白,那是毒藥。
想不到最后,竟是賜了她毒藥一瓶。
毒藥見底,花嬤嬤把她扔在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股腥味遏住陸云汐的喉頭,她笑了笑,咽下去。
花嬤嬤將地牢的門開了又關,陸云汐看著緊閉的門,緩緩地閉上了雙目,結束了她凄涼而又悲慘的一生。
她卻不知,僅在幾米之外,有一人身著明黃,帶領軍隊,神色慌張。
明明不過幾步,卻讓他們錯過了一生,乃至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