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到來并不是驅散黑暗,而是用盡全力將黑暗緊緊擁抱,納入心底深處。當它再無力壓制時,黑暗就會重新將自己的王權奪回,連同它這個鎮壓者也一起同化。”
那一天,他剛從學校回來,等在他房間的老師就很高興地迎了上來。
“小煜!”那位老師和他打招呼,隨后快步上前催促他道,“快,帶著你的小提琴去院長辦公室,院長正找你呢!”
“院長為什么忽然讓我帶著小提琴過去?”在走去院長辦公室的路上,他忍不住問道,“現在還不到院慶的時候,是有什么其它的事嗎?”
“今天有位先生來訪,想從我們這兒領走孩子,他似乎是挑中你了,想見見你,所以院長通知我來找你,讓你回來之后立刻過去一趟。”老師邊走邊解釋道。
“是因為我的小提琴?”蘇黎很快就聯想到了這個原因,因為不會有人特別需要他帶著小提琴去。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老師也無法提供他更多的消息。
在院長辦公室里,他見到了那個先生,看起來年齡似乎很大了的先生,因為他有著一頭花白的頭發。從這處特征來看,他足以是可以當自己爺爺的年齡了,但是從他的面部、動作以及精神狀態來說,卻給人一種他正是身強力壯之時的感覺。
“院長好。”他站到了沙發前,先和院長問好,而后就將自己的視線在那位先生的身上徘徊了一會兒,對他的年齡表示疑惑,并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稱呼這位給他兩種年齡感覺的人,又怕出口成錯,只好閉而不言,只是向他鞠了個躬算是對他這個長者打招呼。
那位先生并沒有介意,只是在他進入房中之后就將目光一直集中在他的身上,問道:“能為我們演奏一首曲子嗎?隨意的一首就可以了。”
他點了點頭,從琴盒中拿出了精心保養的小提琴,將琴弓架在琴弦上,奏響了悠揚的旋律。
“就是他了。”一曲終畢,那個沙發上的中年轉頭對院長說道。
和藹的院長聞言,面部的線條顯得更為柔和,看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之后,院長和他單獨聊了天,他知道這位先生確實是沖著他的小提琴來的,而這位先生的身份是音樂學院的教授,對小提琴的演奏極為擅長。
對方剛來到福利院時,是提出自己想收養一位與音樂有淵源的孩子,符合條件的倒是真有幾位,但是進一步篩選樂器時,會拉小提琴的,卻只有他一個了。
想來那位先生讓他來到校長室先用小提琴演奏一曲,一來是為了能與他的真人見一面,音樂學院的教授對于收養者的言談舉止這種方面定然也有些講究。二來也是為了能近距離觀看他演奏時的動作狀態等細節,好最終決定自己是否要收養他。
顯然,他的表現獲得了那位先生的認可。
在收拾自己東西的時候,他凝視小提琴的琴盒半晌,隨后將其平放在書桌上,俯下身,將額頭磕在小提琴的琴盒上。他的動作雖輕,但琴盒依舊是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響。
他閉著眼,虔誠而專注地保持著這個動作,久久都沒有抬起頭。
他想,或許是因為父親的在天之靈寄身在這小提琴中,才保佑他能夠得到另一個家庭的收養吧?
收養他的人名字是蘇行樂,他有車有房,可整個家卻是空空蕩蕩的,不,準確的說應該是沒什么人氣,因為除了他自己之外,家里沒有其他人了。
他在進入那個新家的第一天,就看到了書房的小桌上擺放著的一張照片,上面印著蘇行樂一家人的樣貌。
英俊瀟灑的教授、溫婉嫻靜的妻子、年輕俊俏的兒子,還有一個小巧可愛的女兒。
照片上的他們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在這永恒不變的定格之所微笑地看著他們。
可惜,這幸福的一家人再也不復存在。除了他之外,其他所有人都在一場車禍之中喪生了,就連他也因為接受不了這個打擊而一夜白頭。
蘇行樂撫摸著相片,滿懷眷戀地和他說著相片的來歷,以及其它很多的事,以一個旁觀者的敘事口吻說的,但他依舊能從他的話語中聽出他深深的哀傷。
后來,蘇行樂問了他改名換姓的事,他了然點頭。
面對這個收養者,他沒有拒絕的余地,更沒有拒絕的立場,更何況這是一個合理的要求。
“你的原名是‘煜’,有‘照耀’和‘火焰’的意思。那你今后的名字就叫‘黎’吧,蘇黎,黎明的‘黎’,驅散黑暗,光明到來,希望你能由這個新的名字而展開一段新的生活、新的人生。”蘇行樂和他說道,“我知道你的過去,我們都曾經歷過對于自己來說最黑暗的時刻,我希望在往后的日子里,你能和我一起面對。希望我們都能從里面走出來。”
蘇行樂既然決定收養他,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完全是按照養親兒子的標準來對待他。不管是吃穿用度,或是感情給予,沒有一點是吝嗇的,兼之還指導他的小提琴功課,以上種種,都讓他有種跟自己父親一起相處的感覺。
親切感,與熟悉感。
與此同時,蘇行樂也沒有讓他繼續在原本那個與福利院合作的小學上學,而是讓他轉到一所更好的學校。
他被收養的時候已經是10月了,入學報到的時段早就已經過去,蘇行樂是直接把他送到了私立學校念書,不僅因為學籍安**較方便,而且也因為那個學校師資力量也不錯。
可是,蘇行樂卻也低估了現在孩子的惡意。
在蘇黎入學的當天,就有孩子問他:“轉學生,你的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蘇黎不明所以地照實回答道:“在學校當老師。”
“哦……”那人拖長了聲音,故意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后神情一變,懷著惡意的笑容,笑了一聲,“不過是個老師的孩子,竟然也能進我們這種貴族學校,和我們做在同一間教室上課?好了好了,大家走吧,別和他說話了。”
蘇黎不明白那個孩子這些話的意思,只是從那天開始,班上的人,就真的再沒有一個肯跟他說話聊天的了,就連他的同桌也在桌子中間劃了一條線,惡狠狠地警告他不準靠過來。
蘇黎不知道,他所在的這個班大多數都是官員的孩子,一個個背景雄厚,而背景普通的通常都抱上了那些背景雄厚的人的大腿。他只是因為他“父親”的身份遜了人一籌,就已被班級的其他人給排除在外。
他不敢把自己在學校的境遇告訴他的養父,蘇行樂待他已經足夠的好,不僅供他吃穿,還供他上好的學校,現在他只是在學校遇到一點點差別待遇而已,只是遇到了別人的冷落,并不算什么,他還忍得下去。
他低估了孤立的力量,作為校園冷暴力的代表,這力量絲毫不遜于拳打腳踢的校園暴力,對于他心靈的影響更為深遠可怕。
雖然他的身體沒有受到任何傷害,但他的心卻已因那入骨的氣息而涼透,千瘡百孔,孤獨和寂寞的感覺如影隨形,仿佛是被困于一個無人知曉的囚籠,被全世界的人忽略遺棄了一樣。
他覺得自己似乎并沒能如這個名字一樣順利從黑暗中走出,它如影隨形,他無處可藏。
或許,他的黎明只是將黑暗暫時納入自己內心深處,壓抑深藏,只等某一刻,黎明再無法壓制黑暗時,黑暗就會重新將它吞噬,光明將永無來臨之日。
這,大概就是他最后的結局。
母親的忌日,也是人們俗稱“白色情人節”的那一天。
那天正好是周末,他帶著自己的“Pandora(潘多拉)”小提琴前往鏡湖公園,找到了一個鮮少人經過的地方,望著湖面,奏出了他練習多時的小提琴版“夜的鋼琴曲五”,以此曲在此特殊的時候緬懷自己的親人。
在他毫不知情的時候,有兩位觀眾走到了他的身后,靜靜地聽著他演奏的琴曲。
突如其來的哭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猛然停手,只見一個女孩正站在他身后哭泣。
真正驅逐他黑暗,帶給他光明的并不是他那個看似賜予他新生的名字,而是一個女孩,一個因為聽了他的提琴曲后縱聲哭泣,卻在臨走前擦干眼淚送給他玫瑰以及鼓勵話語的女孩。
可愛的公主,我們什么時候還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