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天來,兮黛一直保持著自己封閉的空間,可是,天總不遂人愿,上天給了她一副不老不死的身子,卻保留了她那——凡人的胃。
是的,她是死不了,可她的胃卻總是不聽使喚地翻滾。自從從琉璃谷出來,就再也沒碰過任何食物了。不吃就不吃吧,餓死倒是個痛快,可偏偏她又是永不隕滅的身子。于是每日最大的折磨,便是這胃的“狂歡”。有時候疼痛較輕,只是聽見咕嚕嚕的聲音在來回傳響,但她最痛的時候,卻是冷汗涔涔,胸口銀色的衣快被揉碎。雪鸞跑過來驚慌失措,卻總是一頭霧水。她也不肯說,于是它只是干著急。
許是受不住了,她終于有一天吐出兩個字。
“我餓…。”
她每次一痛起來,便會想起云二娘的牛子糕,于是委屈的眼淚刷刷地流。
“二娘,你的牛子糕,兮黛永遠都吃不上了。…”
牛子糕?這是什么東西?
不過,吃東西這層意思,雪鸞好像是懂了。原來她整日整日捂著胸口,就是想吃東西,她那樣難受,就是餓了。
雪鸞是上古神獸,自是不食人間煙火。它突然有些為難,這茫茫水原,上哪兒給她找吃的?
不如,去撈魚吧。
它輕拍兮黛的肩,用翅膀指了指遠處陽光下那幾只跳動歡快的小紅魚。
兮黛點點了頭,于是一只并不靈活的鳥,開始了漁民的工作。
雪鸞龐大的身子捕起魚來并不像享受平日里在水里游來游去的悠閑,它只能笨重的追著那些紅色的小東西亂游,濺起的水花打到綠草地上啪啪作響。
有一次兮黛被胃疼折磨得筋疲力盡,好不容易入睡了,但不過一會兒便被這拍水聲驚醒,她又不得不坐起來,揉了揉眼,看到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只雪白的鳥兒呆呆地追著那群只有它眼睛大的小紅魚,時而沖進魚群,腦袋撞上魚尾,被甩得硬生的疼,時而被逗得暈頭轉向,在水中直直打圈,累得氣喘吁吁,時而又奔著他們鉆進水里,一個猛子抬起頭來,發現四周圍早已是靜悄悄的了,只看見不遠處獵物躲在一旁,瘋狂的發笑。
這滑稽的模樣,會把兮黛逗樂,雖然只是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但已經是從未有過的笑顏。盡管雪鸞周而復始,鍥而不舍,它終究是一次次一無所獲,失望而歸。
“你不要去追他們了,你這么大,不方便。”有一次她靠在樹旁,淡淡地說。
雪鸞喘著氣,轉過頭看她,眼神里表示這場魚鳥大戰塵埃未定,它不會放棄。
“我不會死的,只是每天餓一餓,痛一痛,這不算什么。”
兮黛搖了搖頭。
她的身子倒是毫無變化,只是心,早就精疲力竭了吧。于是雪鸞使了使勁,一鼓作氣,又為她毅然決然的下了次水。
但這次,卻很久都沒有上來。
兮黛靜靜地忘著水中許久,那一波原本就沉寂的水這會兒連漣漪都舍不得激起一個。兮黛發現有些不對勁,挪了挪身子,往水邊靠去。她睜大了銀色的眼睛從東望到西,從南望到北,但依舊一無所獲。
她有些急了,心中有了些擔憂。
“鸞兒?”她叫它。
“鸞兒?”
沒有回應。
“它不會是有事吧?”
不敢多想,兮黛一股腦跳進水中。
“鸞兒!”她游得緩慢,水上水下來回搜尋。
“鸞兒!你在哪里?”她越發著急了,突然間心口有了些難過。難道它也要走了嗎?這些日子盡管她是多么不待見,它也一聲不吭的。不知不覺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沒有了它,這漫漫百年,千年,萬年,該怎么度過?
“鸞兒!你在哪里!”她聲音越發大,水花不斷濺到臉上,打濕了眼睛。
突然從靠西邊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她轉頭,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一點點的往她游動過來。
那白色的身影嵌在日光里,那雪白的輪廓被打上了一層金燦燦的的光芒。它很歡快,游得飛快,越來越近,她看到它嘴里含著一只紅色的小魚。
它做到了,它驕傲地回來了!那小魚成了囊中之物,竟一動不動的任憑處置了。
“鸞兒!”兮黛燃起一種許久未見的激動,她游了過去,緊緊抱住它光滑細長的脖子。
“我以為你也要離開我了。”她閉上了眼睛,用臉蹭了蹭它柔軟的羽毛。
雪鸞翅膀輕輕一抖,便將兮黛拎上了背。它身體扭一扭,實在是高興得意。這下終于恢復了悠閑的步伐,不緊不慢的往岸邊游去。
那天,那綠草地上升起了小火,通紅的火苗將魚烤的脆滑香嫩。兮黛一動不動的望著這美味,像個饞饞的孩子。那天,她第一次忘記了過去,忘記了那些記憶。雪鸞靜靜地望著她啃得歡快的臉龐,燃起一種滿滿的感動。
“鸞兒,你以后別這樣冒險。我不吃東西,不會死去的。”她對它說。
雪鸞點點頭。但它有了更好的主意。它看著她,用翅膀指了指水的那邊。
“你去外頭幫我找?”
它點點頭。
兮黛眼神微瞇。那兒,應該是人間了吧。
“你要小心。”她放下魚。
雪鸞點點頭。
這個地方并不大,在水天相接的那一端,是一大塊傾瀉而下的瀑布,隨著瀑布水流的方向漂下去,便是炊煙裊裊的村莊,繞著田間小路走到盡頭,穿越一座大山,便是熙熙攘攘的集市了。那一片片鎮,縣,城連在一起,酒樓,市場,店鋪鱗次櫛比。行人穿梭于市井之間,吆喝聲此起彼伏。人間的繁華莫過于此。
雪鸞落在了那山峰上,停了下來。
往后望了望,兮黛身影早已經沒入茫茫水原。而往下看,這規劃有致的一座座城池,便是自己的目的地了。
它頓了頓,似乎在思索什么。
鳥兒眨了眨眼,只見它后退了幾步,騰空一躍,空中瞬時閃現清脆的鳴叫,那聲音在山野間回蕩,來回碰撞著山壁,發出清脆的回聲。聲閉,很快安靜了下來。
此時山頂上一塊平地里,陽光撲灑,一股股山風吹得地上的小草漱漱作響。竟發出好聽的聲音。
一個男子靜靜的站在風里。他面向著陽光,在日暈里投射出一個高大而又美好的影子。風起,吹起他雪白中淡淡銀色的衣角,那如畫一般純凈的白衣在空中隨著草兒翻飛,垂落如墨一般的發像夜空那一抹最純凈的星云。這一刻,時間仿佛都停在了他的身上,在他渾身流動的白色光暈之上。
他的臉,說不上驚世震俗,卻流露著一股專屬于他的溫暖。這股溫暖,流淌于他濃密的眉心間,他清亮的眸子里,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薄如蟬翼的唇間。
他雙手輕輕背在身后,眷戀著這一抹暖陽,仿佛日光是他最好的伴侶。
他微微笑,如春風化雨。眼眉微低,淡然從容,仿佛享萬世安寧。
他輕輕一躍,周身涌動清云,擁著他往那喧鬧的市集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