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而想到大鵬鳥可能還在歪著頭,天真模樣地坐在山腳那棵棗樹下等我回去。不知會不會有人欺負她?!拔摇蔽覄傁雴栂删芍谴簌i鳥如何了,他一斜眼瞧我,我便什么也問不出口,只能悶在心里干著急。
行至半路,一穿著花花綠綠外衫的男子攔住了我們的去路,“日游仙君,日游仙君……”他一遍遍地喚,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
“月白,你就是這么教你的人的?”日游仙君絲毫不給月白好臉色。
等等,這是月白?我難以置信地打量眼前的人,和那日的白胡子老爺爺毫無任何共同之處。眼前的人不論是從穿著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極像個浪蕩公子,哪里還有那日引渡仙君的莊儀。
他上前來拉住日游仙君的衣袖,好聲好氣地哄道:“她不懂事,也怪她孝心太重,才會做出此等有違天道之事。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些人之中并無任何異象,起不了什么禍患的。”
日游仙君比他還要高些,居高臨下地睥睨著他,一甩胳膊,微蹙眉,厲聲道:“倘若所有仙君都同你一樣,這天上地下可還有半點秩序?”
“哎呀,又不是所有仙君都會同我一樣的?!痹掳走€想和他打商量。時間已過去大半時辰,輪到夜游仙君當值,他聞訊而來,嗯,或許是好事而來更貼切。夜游仙君是個瘦高的青年,嗓音尖細,說起話來蘭花指在空中劃來劃去,瞧起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果不其然,分明同他沒幾分干系的事,他卻憑空也要摻和一腳。
從前在凡間時,我們城中這些小輩常喜歡趴在衙門口那石獅子旁,觀望那些犯了錯的人被“扭送”至此。哥哥尤其歡喜著重那“扭送”二字,仿佛藏了什么驚天的樂趣。卻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居然也會被“扭送”至天庭。月白一個人說不過他們二人,尤其那夜游仙君,壓根不給月白說話的機會,推搡著我就往天宮去。也不知抓了我,他們是否會得天帝幾聲夸贊。
月白跟在身旁,我低垂著腦袋,沖他道歉。他倒未對我使任何臉色,只一遍遍嘆氣,又小聲道:“一會倘若你受不住了,你就拼命喚澤蕪神君。”
“澤蕪神君是誰?他認識我嗎?會來救我嗎?”
月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姑且一試吧。人各有命,倘若你今日當真報銷在此,我也只能替你多頌幾次經(jīng)。盼你能再入輪回?!?/p>
“謝謝仙君?!钡馗咭辉?,不得不說,這世上多的是憑白要傷害你的人,能什么都不圖就對你好的,真是少之又少。“你我不過相識幾日,就拖累你至此。”
月白又搖搖頭:“我對你好,是因我遲早要對你好?!?/p>
月白說的話,我總也不大懂。想來,我只要記得他曾為我同日游仙君周旋即可。
這是我第一次入天宮,卻萬萬沒想到是在這等情景中。天宮富麗堂皇,好幾根柱子上都是鑲著玉質的龍,且圓柱通身金黃,似乎是金子打的。有浩淼煙波升騰其上,人一入此地,仿佛通身滌凈。我見過皇宮,卻還不足這十分之一奢華。
通傳之后,天帝說這種小事不必面圣,安排了位女官前來處理。我們幾個站在大殿中,女官詢問了具體事宜,極冷淡地說:“下去領一百鞭。”說完扭頭便要走。
月白攔住她的路,低聲下氣地懇求道:“她不過剛入仙職……”
“剛入仙職就這般放肆?兩百鞭。月白,這是你管教不力,放任其造次,你也下去領五十鞭?!彼逯槪瑓柭暣驍嘣掳住?/p>
“這都是我的錯。”我嚷著。她卻并未看我一眼。
看來我今日是離不開這天宮了。這便是我當下最喪氣的念頭。只是還拖累月白,我心中委實過意不去。
生時哥哥常說,每個人生命之中都會有一個英雄,他會出現(xiàn)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會站在光芒的中心,他會保護你。
可為何我的生命中沒有那樣的一個英雄呢?生時沒有,死后更沒有。
“這是在作何?”
倘若說日游仙君的嗓音是清冷,女官的嗓音是冰霜,那么,這一把嗓音該算是薄涼,不帶任何情感,沒有日游仙君的居高臨下,也沒有女官的惡意嘲諷。他更像是偶然間路過,漫不經(jīng)心地一問,并不真的想要答案。
“見過澤蕪神君……”女官沖他低下了頭。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唯有我因這個名字而揚起臉來。他就是月白讓我喚的人。他會救我嗎?
堂間靜默一片。他微微蹙起眉,盯著我,我毫不畏懼地回看他,四目相視,誰也不曾敗下陣來。他同我見過的任何一位仙君都不一樣,那些人不論是長相還是穿著打扮都與凡人無異,只氣質之中自帶仙骨,可他呢,滿頭銀發(fā),眸子是泛著青色的藍,若他如此出現(xiàn)在凡間,更多人還是會生出驚慌,錯把他當作妖怪的吧??杉毾雭?,于凡人而言,仙、妖、魔三者又有何差別呢?
“她犯了何事?”薄唇輕啟,涼音入耳。
女官十分恭敬地背過身,面向神君而立。“回稟神君,她是新任的山君,不知禮數(shù),不斷凡緣,私自現(xiàn)身于凡人面前,擾亂秩序……”
明明只是件極小的事,到了她口中,卻好似把天捅漏了一般。我不敢爭辯,只能在她身后悄摸著沖她犯了個大白眼。
“她,我要領走。”在女官噼里啪啦說了一通之后,神君發(fā)話,簡潔明了。
眾人皆愣住,我扭頭瞧了瞧月白,他卻似什么都意料到,對我點點頭,示意我跟他走。“神君,望神君明鑒。是我私自下凡,與月白無干,希望神君能夠饒過月白,不要傷及無辜?!?/p>
神君很好說話,極爽快便答應了我。跟在他身后,我側過臉無視了女官那不忿的神情,對月白報以微笑,月白再度沖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