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恒王二十四年十二月,瓊臺滅。
居民數十萬的瓊臺都城,被那號稱“殺神”的世子殿下硬生生屠成一座空城。
殘破的尸體在染血城墻外堆疊成山。
那一張張青白驚恐的面容在暗夜沖天的火光里焚燒成灰。
上至王室下至勞役,暴戾憤怒的殺神果真是一個都沒放過。
剛剛取得大捷的澤國士兵還沒來得及慶祝,便又得到澤恒王暴斃的消息。
這病又急又快,直接給各方人馬來了個措手不及。
晨曦曙光里,一隊輕簡的車隊悄然離開瓊臺都城。
這車隊卻沒有朝澤國奔去。
它繞過疏那河,一路北上,直往大蒼。
車隊里有一輛特殊而神秘的紅頂馬車。
這馬車終日門窗緊閉,沒人知曉車中人的模樣。
只是依稀聽說,這車里關押著瓊臺唯一幸存的戰俘。
世子殿下對這戰俘的態度奇怪得很。
連日不聞不問,卻又不允許下人怠慢這戰俘分毫。
某日,某個下人在給那戰俘送飯菜時,一不留神晚了一刻。
冬日山林極寒,即使有食盒保溫,等送達時,盒中飯菜卻依舊涼了幾分。
那戰俘似是吃不得冷食,直接將食盒原封不動的退了出來。
此后,再沒有人見過那位送飯菜的下人。
于是,從那天起,下人們伺候那戰俘時竟比伺候自家世子時還緊張。
生怕稍有不慎便是小命不保。
當然,這一切,被關在馬車里的柏氿都不知道。
自從那日瓊臺亡國,她就再也沒有見過早晨初升的太陽。
密閉的馬車很幽暗也很安靜,有時一覺醒來,就會發現身上已經被人換了新藥。
這藥療效甚好,再加上這幾日靜養,她身上的鞭傷自然是好得飛快。
只是那斷了的腿骨怕是還要再好好養上些許時日。
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怕是用上最昂貴的藥材,這兩條斷腿,又怎是說好就能好的。
于是柏氿該吃吃,該喝喝,將禁閉的日子過得甚是舒坦。
她要養好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才能替瓊臺復仇。
清晨,幽暗馬車中,柏氿緩緩睜眼,墨色瞳孔中一點幽光森森寒涼。
忽有一支淬了毒的玄鐵利箭,驟然穿透車壁,“篤”的一聲牢牢釘她鼻尖上方一寸之遠。
柏氿猛地起身,晨光透過箭孔直直射入幽暗的車中,不由令她微微瞇起了眼睛。
就在這時,又是一支利箭穿壁而入,直直釘入柏氿肩側一寸之處,箭尾三角白羽微微顫動。
柏氿墨色眸光一凝。
她認識這羽箭的主人——風傾樓第一謀,九千策。
她自幼一起長大的同門師兄。
可是他為何要來殺她?
心中疑慮未定,第三支玄鐵利箭直迫心臟而來。
柏氿左肩緊靠車壁,右肩緊挨利箭,避,無可避。
瓊臺的仇還未報,她就要先死在這里了嗎?
垂放在腿上右手猛地握緊,柏氿蹙眉,墨色眼眸冷光乍現。
這怎么可以!
柏氿迅速抬起左臂,竟是要用手臂去擋那三角羽箭。
與此同時,左肩側的車壁突然被雄厚的內勁震碎,有人伸手攬住她的胸口,墨黑繡金的衣袖掠起一陣寒風。
“噗嗤”一聲,淬了毒的三角羽箭狠狠刺入那人的左臂,險些將臂骨穿透。
鮮血瞬間浸透墨色的衣衫,暈開一片墨紅。穿骨的疼痛里,那人卻一聲未吭,就連面色都不動分毫。
柏氿側頭,對上一雙又深又暗的妖異眼眸。
殷瑢將她攬在身前,又伸手捂住她的口鼻,沉聲道:“屏息。”
言罷拂袖震出一陣氣勁,將周遭濃重的毒霧沖開一條狹道。
道中一匹通體烏黑,四蹄雪白的神駒寶馬直朝他們奔來,仿若烏云踏雪。
殷瑢飛身騎上這踏雪烈馬,長臂一橫,將柏氿扣在懷中,揚鞭策馬,朝著前方飛奔而去。
道路蜿蜒顛簸,柏氿抬眼,驚見他們竟是奔至一處懸崖,而她身后的那人卻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意思。
“你要跳崖?”她仰頭問道。
“跳崖?”殷瑢皺了皺眉,低沉語調竟有幾分疑惑。
若他記得沒錯,這斷崖處分明應該有座吊橋,難道這吊橋被人故意損毀了么?
柏氿聞言心中卻是一驚,他看不見這前方的懸崖?
二人驚疑之際,馬兒卻已臨近懸崖。
柏氿勒住韁繩,想要調轉馬頭,那烈馬受了拉力,嘶鳴一聲,高高抬起前蹄,竟是想要將她甩出去。
殷瑢左臂攬住柏氿的腰肢,飛身躍起,同時朝那馬兒抽去一鞭:“去找殷十三。”
馬兒得了命令當即邁開蹄子往山林中奔去。
殷瑢與柏氿卻從懸崖上落下。
沒有觸到意料中的地面,殷瑢當即拔出左臂上的玄鐵羽箭,狠狠插入身側崖壁。這抽拔間,左臂被那向外的力帶得一松,原本被他扣在懷中的柏氿頓時朝下落去。
察覺懷中失落,殷瑢迅速朝下一撈,緊緊握住柏氿的右手腕,復又抬腳踏在那嶙峋的巖壁上,生生止住二人下落的趨勢。
艷紅的血水蜿蜒流過兩人交握的手,“啪嗒”一聲滴落在柏氿臉側那顆血紅的淚痣上,又沿著臉頰滑落,留下一道嫣紅的痕跡,當真如血淚滑落一般。
柏氿抬起頭,盯著殷瑢那雙幽幽暗暗的眼睛,緩慢又篤定的說道:“殷瑢,你的眼睛,被毒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