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黑暗,遮蔽著馬車揚起著塵土,眾軍加快了速度,往青州大軍處趕去。
辰星坐在馬車內,心中悵惘若失,猶還記得自己上次坐著馬車去青州的時候。如今自己又回到了這里,可當時陪著自己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唉......”辰星伸手扶額,只覺得自己只要一開始回憶過去的事,腦中便有根線,就這么忽然斷掉了,仿佛都能聽到斷裂的聲音,接著便開始折磨人的頭疼。
辰星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再去想那些過去的事,將精力放在眼前,放在青州戰事之上,過了好一會,頭疼才開始漸漸地消失。心道這撒謊果真是會遭到報應的,自己蒙騙人失憶這么久,終于到了這記憶報復自己的時候了。
辰星也不知道軍隊走了多久,自己在馬車上也因著顛簸有些迷糊,當馬車減緩的時候,這才打開了車簾看了一眼外面的情況。
“姑娘,怎么了?”坐在馬車前的岑安看著辰星探出了頭,便問道。
“我們到哪里了?”辰星環顧著四周問道。
“快到了,據說還有大半天的路程,姑娘可是累了?”岑安回道。
“我坐在馬車里,怎么還敢說累呢,秦王殿下呢?”辰星瞧著四周,沒有看見景子瑜的身影。
“現在臨時休息一會,殿下在后面查看慰問軍士們呢。”岑安笑著答道。
辰星點了點頭,繼而坐回了馬車內。
果真沒多久,軍隊便再次出發了,辰星坐在馬車內,看著天邊再一次漸漸露出了一絲破曉的光亮,一時間竟看的挪不開眼睛,美到讓人覺得虛幻。
緊趕慢趕,總算在正午時分,景子瑜率著部分繞道突襲并州的軍隊回到了駐扎在青州外的大軍之內。
“姑娘,我們到了。”岑安在馬車外喚著辰星。
辰星聞言,有些吃力地起身,在岑安的攙扶下走出了馬車。
“姑娘你不舒服嗎?”岑安瞧著辰星整個人都有些虛弱,攙扶的時候好像連手心還冒著冷汗。
“在馬車上顛簸了幾日,有些累,無礙的。”辰星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但是實際卻是自己的確覺得此刻有些天旋地轉,也不知道是不是馬車上呆久了,只覺得自己就算踏著平地,依舊帶著幾分漂浮感。
“姑娘哪里無礙了,分明連站都站不穩。”岑安擔心地瞧著辰星的樣子,分明只要自己松手便會倒地的模樣。
“扶我去那邊草地上坐一會,別驚動別人。”辰星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綠地說道。
“是......”岑安知道辰星口中的別人指的必定便是景子瑜了,但是自己若是真的依著辰星的意思不說,這才是害了辰星。但是辰星的性子自己知道,這向來說一不二,只得一邊心里為難著一邊扶著辰星到一旁休息著。
岑安扶著辰星坐穩之后,便立即跑到馬車旁拿著水回到了辰星身邊。
“姑娘可好些了?”岑安詢問道。
“陰于青蔥,醒于清風,好多了。”辰星坐在樹木陰涼之地,吹過了幾縷清風,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看臉色倒真像是好了不少,姑娘喝些水吧。”岑安說著,將水倒在茶碗中,遞給了辰星。
“也好,多謝。”辰星接過了岑安遞來的茶。
“姑娘總是時不時對著岑安言謝,岑安當不起。”岑安就這點上一直都覺得辰星和其他人不一樣。這世上,對于自己的侍從侍女言謝的估計寥寥無幾或許根本都不存在。
“別人幫你助你,自然要言謝。這世上不缺仇敵的恨意,只缺感人的謝意。沒有什么人互相虧欠,也沒有什么好應該被接受得理所應當。人總是對親近之人的好意太過想當然,才會放大被拒絕的怒意,才會積怨于戛然而止的好意。”辰星說著說著忽然間緩過神來,自己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些把話扯得太遠了。近來自己總是這樣,借著由頭便開始自言自語。
岑安聽著辰星的話,懵懂地點點頭。辰星果真又開始說些自不是很懂的話了,看樣子應該是沒有什么大礙了。
“姑娘這話,可是在指責子逸的不是了?”謝子逸微笑著走近了辰星身旁。
謝子逸在營帳中得知景子瑜回來了,但是沒想到辰星也回來了,盡管自己有所預料,但是當看見辰星的一瞬間,自己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一瞬間千變萬化的情緒。好不容易緩和了自己的心緒,才敢來見見這位讓自己同樣縈繞心頭的女子。
辰星抬眼,仰頭看著謝子逸,當初謝子逸走的時候,自己真的以為這輩子自己再也見不到了,有些傷心自己甚至沒有一個可以道別的機會。不過如今好了,既能再次相見,也便不用在意當初沒有的道別了。
“好久不見。”辰星仰著頭,淺淺一笑。
“你還好嗎?”謝子逸走到一旁,坐在了辰星身旁。
“這天底下的問題,獨這一句最難回答。”辰星低頭,笑著說道。
“當初我不告而別,并沒有想到事情最后會變成這樣。”謝子逸解釋著自己當初的離開,也是萬萬沒有想到最后竟然會出這樣的事。
“公子話聽了一半,可別曲解了我的意思,我并沒有怨公子,更談不上怒意和積怨,公子已經幫了辰星很多很多了,辰星感激都來不及,怎么會有怨呢?”辰星想著自己方才自言自語的最后兩句話要是被謝子逸聽了去,怕是要誤會自己在埋怨了。
“你不怨我,可我怨我自己,當初若是我沒有就那般離開,也許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謝子逸在事發后的無數個夜晚,都在后悔著當時自己看似灑脫的離別,尤其是在以為辰星離世的那幾個夜晚。
“沒有什么也許,也許就算你留下,結局也不會有什么改變,這世間的事總是由不得人去假設一二分。”辰星算是安慰著謝子逸,畢竟事情變成這樣和謝子逸并沒有什么關系。
“還好你還活著,我還有挽回的機會......”謝子逸低聲地自語著。
“你說什么?”辰星依稀聽到謝子逸好像在說些什么,但是因著聲音太小卻并沒有聽清。
“我說,這回我一定完成任務。”謝子逸側顏看著辰星笑著說道。
“謝謝你。”辰星莞爾一笑,謝子逸半認真半開玩笑的樣子倒是和以前一樣。
辰星坐著瞧見不遠處藍天正急匆匆地跑過來,想著估計又是景子瑜有什么事了。
“謝公子,殿下正找您呢。”藍天跑到辰星和謝子逸近前對著謝子逸說道。
“好,我即刻就去。”謝子逸站起身回道。
“公子去吧,若殿下有問起我,便說我去休息了。”辰星也隨之起身,自己現在的確需要好好休息,說實話,其實連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現在的身子很虛,一點力氣都使不上,若是再不好好休息,在谷莀死之前,怕是自己要先不行了。
“好。”謝子逸說完,便頷首致意,繼而提步離開了。
岑安瞧著謝子逸離開的身影,走到了辰星身旁。
“姑娘,這是誰呀?”岑安忍不住問道。
“故人。”辰星長長地嘆了口氣,自己的故人如今已經所剩無幾。
岑安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債主......”辰星稍作凝神思考了一會,更正道。
“啊?債主?”岑安聽著辰星的話有些驚訝。
“是啊,債主,還是我此生難以還清的債。”辰星苦笑著搖了搖頭,提步走了回去,不再去想謝子逸的事。
謝子逸走進主帳之內的時候,景子瑜已經在桌案前研究著圖紙。
“見到辰星了?”景子瑜頭也沒有抬,直言問道。
“是。”謝子逸應聲道。
“故人相見,可怨我這么快便把你叫來了?”景子瑜依舊看著圖紙,食指在畫著燕州的地方輕輕敲著。
“辰星身體不舒服,也沒有什么力氣與我多言。”謝子逸走到一旁,看著景子瑜圈圈點點的地圖圖紙。
“果真如此,罷了,一會的軍議你還是替我主持,記著結束之后讓雷填和葛宋留下來,我還有事要說。”景子瑜聞言,眉間一蹙,說著便打算往外走。
“殿下別急,辰星說過若是殿下問起,便讓轉達,她已經休息了。”謝子逸勸阻道。
“也是我一回軍中就被軍務忙昏了頭,沒先去看她……”景子瑜輕嘆了口氣,本想著先解決這一個個冒出來的緊急之后再去的。
“辰星會理解的,而且也是想到了殿下的難處才會讓我轉達那些話。”謝子逸若說自己沒有一點羨慕景子瑜那一定是自欺欺人,但是羨慕終究是羨慕,有自己這份心情也好沒自己這份心情也好,一切都根本沒差。
“她怎么樣?”景子瑜這個時候對于辰星的明事理除了無奈想不出其他解釋自己感受的詞語。
“有些虛弱,比起以前像是瘦弱了不少……”謝子逸說完,言語微滯,眼神里閃過一瞬間的遲疑。
“你想說什么?”景子瑜沒有錯過謝子逸這一瞬間神情的變化。
“辰星好像和以前有些不同……”謝子逸雖然并沒有和辰星說很多話,相處的時間也只是那么幾句話的時間,但是還是覺察出了些。
“經歷總會讓人有些改變。”景子瑜對謝子逸的話并沒有質疑,而是給了解釋。
“殿下也這么覺得嗎?”謝子逸知道景子瑜必然也和自己一樣,對于辰星的變化一定是有所察覺的。
“不是我這么覺得,而是辰星自己在改變自己。”景子瑜盡管擔心,但是自己無權也沒有資格阻止辰星的決定,這是辰星自己的抉擇,既然辰星覺得非這樣不可,那自己只能在一旁看著盡自己的力保護著。
“以前,無數人對流星閣趨之若鶩的原因,便在于辰星那般美好,卻遙不可及。”謝子逸回憶著當初辰星還在流星閣的時候,幾乎每一次的出現都會成為無數人追捧的熱潮,都會成為不少人津津樂道的事情。
人們總是對自己無法企及的東西有著最美好的幻想和最深的渴望。
“但是,現在的辰星卻有著一種真實感,一種讓人有些害怕的真實感。”景子瑜抬眼,看著謝子逸,接著話說道。謝子逸的感受自己雖然不說,但的的確確也感受到了,辰星確實和之前有所不同。
“是,辰星變得真實了,因為她的淡泊好像變成了一種執念,而且是一種很可怕的執念。”謝子逸回憶著自己再見到辰星時辰星的眼神,帶著幾分固有的淡然和平靜,卻總不見以前那般清亮,多加凝視,只覺得眼睛里如墨色深幽。
“人人都有執念,那是人還想活下去的證明,那是人最最真實的存在感的由來。”景子瑜知道謝子逸想說什么,但是卻還是忍不住替辰星回話著。
“我不相信殿下你一點都不擔心,我原本并不想要直說,我也怕這是我的錯覺,但是既然殿下也有這份感覺,那子逸不得不說。殿下若是真的為了辰星好,便不要再讓她帶著這份執念,辰星的確因為這份執念而真實,但是我見到的辰星更像是在因為這份執念而伴隨著衰弱,這份衰弱的盡頭,必然會是萬劫不復的深淵。”謝子逸越想越覺得可怕,辰星的身上帶著的這份執念就好像是一條紐帶,而且總是隱隱給人一種直覺,這一條紐帶在汲取著辰星的所有精力,并在另一頭連接著死亡。
“執念?你知道辰星的執念是什么嗎?你以為我不擔心辰星現在的狀況嗎?她現在最大的執念就是谷莀,就是占據著青州的那個谷莀,只要谷莀在一天,辰星便永遠都會是這樣。”景子瑜聽著謝子逸帶著幾分責備的聲音不自覺地升騰了些許怒意。自己對辰星的擔心有多少也許只有天知道,自己也很想盡早擊潰谷莀,拿回自己的天下,找回真正的辰星,但是自己又擔心辰星一旦沒了這份執念之后就會沒了繼續活下去的念想。
“谷莀.......”謝子逸此時有些難以說清自己心里的感受,自己恨著谷莀,卻又有幾分羨慕著谷莀。盡管很荒唐,但這世上能讓辰星恨到如此地步的人怕是有且只會有這一個人了,從另一種角度來說,也是辰星這一生都會深刻銘記的人。
“谷莀的存在如同是辰星的天克,辰星所珍視的一切都如斷云流沙般消失在谷莀一次又一次的算計之中,若我是辰星,我不覺得我會比辰星做得更好,所以,辰星的一切決定,我都尊重。”景子瑜眼神里閃爍著堅定,對于辰星,自己最大的守護便是尊重。
“可是......”謝子逸還想辯駁,卻被營帳外的藍天打斷了。
“殿下......”藍天一走進營帳之內,便感受到了營帳內景子瑜和謝子逸都明顯帶著的不悅。
“何事?”景子瑜側身問道。
“雷將軍和葛將軍在外求見,其余幾位副將也都在外候著了。”藍天如實稟報道。
“知道了,讓他們進來吧。”景子瑜轉身走回了地圖圖紙旁。
謝子逸也知道這番不知原因便起的爭辯也會這番沒有結論而止,便走到了一旁坐下,將心思收了回來,將精力先放在目前的戰事討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