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眼光果真不俗,這可是上等的沉香木!”
“是啊,也不知這是哪位老爺。”
“兄弟們這回賺大發了!”
“這棺材如此豪奢,想必陪葬也是豐厚!”
“哈哈,做完這一票,老子要去醉紅樓看綠蕪!那小騷娘們……”
“哈哈,兄弟好艷福!”
月光下,一群人正圍著一座墳,興奮地交談著。這座墳上覆蓋的土壤已經被他們挖開,露出一副棺材來。那棺材瞧著十分精致,四周都刻著花紋,棺蓋上灌了銀,月光透過樹葉縫隙岔了幾抹碎影,竟襯著幾分詭迷。更妙的是,這棺材竟散發著一種異香,連新鮮的土腥味兒都掩蓋不住。
幾人正得意忘形,忽聽一人道:“綠蕪是誰?”依稀是少年聲音。
“小兄弟還沒開葷吧?那綠蕪可是醉紅樓的頭牌!”
“等哥幾個把這棺材打開,就帶小兄弟見見世面!”
“哈哈哈哈哈”眾人哄笑。
“可是……”那少年的聲音有些遲疑,頓了頓,道:“這棺材……已經打開了啊?”
眾人面部一僵,哄笑聲也戛然而止,小心翼翼地轉動眼珠子向下瞧去,卻發現不知何時,那棺材蓋兒已經不見,月光打到棺材里,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塊木板沾著些灰塵。
風聲在此刻停頓。
夜靜,人靜。
又聽那少年道:“其實不必勞煩大哥們,小弟自己進的棺材,自己有法子打開。只是請大哥們帶我見見世面罷。”他的聲音飄飄渺渺,忽遠忽近,幽幽怨怨,格外瘆人。
有膽大的人僵著身子,轉頭看他。暗淡的月色下,那出聲的少年正穿著一件死人下葬穿的壽衣,紅綠的圈紋詭異交錯著,整個人紅慘慘的。臉蒼白無色,如同死去百年的骷髏繃著一張慘淡的白皮,唇色似彼岸花叢下被剁碎的人肉丸子滲著血。黑枯的長發無風自動,張開一張蜘蛛網似的屏,邊兒上又像枯水底下勾纏交叉的水草,拖著求生的人直往地底,埋在淤泥下。
“啊!!!”
“有鬼啊!!!”
“老爺,小的錯了!求老爺饒過小的!小的一定為老爺燒紙錢孝敬您!”
“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老爺!”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
“你們……不是要……打開我的棺材嗎?”少年翻著詭白的眼球,幽幽地道。唇邊淌下一股血色液體。
“不不不,老爺饒命啊!小的們立刻滾!”
那一群人還未說完就屁滾尿流地跑,連挖墳用的工具都亂七八糟地丟在原地,人體不斷的碰撞聲,摔倒聲,哭喊聲凄厲之極,驚起一林子的紅眼昏鴉。有人一瞬間瞧見了林子里一雙雙紅色的眼睛,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風乍起,林子里傳來葉子相互摩擦的沙沙聲,月光在此時仿佛彎折了,夜空中的陰云一點一點地吞吃月亮,光芒越來越暗淡,唯有少年的一雙眸子亮若星辰。
終于,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等到陰云再一次吐出光亮時,只余涼風淡淡地拂過墳上青草。
山林深處似乎傳來背著背簍,捆著柴的樵夫,布鞋踩在零落的干枝上的“吱呀”聲,混雜著干凈而沙啞的調子:“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王言縉單手支著額頭,斜斜倚靠在身后光滑如緞的石頭上。如墨長發鋪散開來,如同錦云緞面隱約精致的暗紋花色。溫和的水汽氤氳著這一方天然溫泉,遮掩了他慵懶的神色。
這里是疆山。
也只有皇家,敢將這疆山納入彀中。
王言縉垂眸,遠處隱約有人踏空而來,步履穩健矯捷,忽踩一根碎枝。
“嘎吱——”
王言縉瞇了瞇眼,隔著朦朧的白霧。
來人著一件譎紅詭綠的衣裳,似乎是……壽衣?
可這副尊容……
王言縉皺了皺眉。
罷了,著實傷眼。
王言縉失去耐心,抬手一道氣劃過去。這道氣把池中蒸騰的霧氣都砍成了兩截,劃出一條白痕,破空之聲嗡嗡作響,只一瞬,就到了不速之客的眼前。
蘇緩腳步一頓,有些難以置信。
這竟是一道水凍成的冰刃!
蘇緩急急扯下一片樹葉,運在兩指之間。待冰刃剛出溫泉的一刻,蘇緩運指成刀,手中樹葉也隨之旋出,與冰刃相接。
蘇家成名絕技——一葉障目。
然而冰刃被樹葉打碎,樹葉也被冰刃戳了一道口子。
平分秋色。
蘇緩微微訝異。焉知池中人不是如此?
“何人?”迷迷蒙蒙的溫池中傳來一個男人低沉魅惑的聲音,如黑曜石般的磁聲,晨光依稀中隱約可見柔韌有力的身形。
“在下蘇七,偶過此處,閣下勿怪。”蘇緩轉身,踩著附近一棵樹的枝干,毫不拖泥帶水地踏空而去,立刻便消失在重重疊疊的林間陰影中。
王言縉饒有興趣地注視著蘇緩清雋的背影,直到他變成一個寶珠大小的點,熹微晨光下再也瞧不見他揮袖的影子。
此處,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經過的。
蘇七?
王言縉瞇著眼,瞧不見日邊光帶,便慢慢地直起身,慢條斯理地踏出溫泉。柔韌緊湊的肌膚暴露在霧氣中,像是披了一件雪白紗衣,朦朧魅惑。身上圓潤的水珠也閃著瑩瑩光色,如同醇厚的美酒的汁液。
有趣,有趣!
“衣來。”
叢林中立刻出現兩排穿著黑色緊身衣的男子,他們恭敬地蹲著,一排人肩上擔著紅漆木制的軟轎,另一排人手中捧著紅漆木鏤空雕花的托盒,上面整整齊齊地疊著衣物。貼身的褻衣褻褲早已熏了淡淡的蘭若香氣。外穿的金色絲線繡的八爪蟒對襟紅色長袍也帶著貴氣的龍涎香味兒。從頭發絲兒到腳底的裝扮,沒有一處不是經由最美的婢女用最靈巧的手細細挑選。然而真正能見到這位爺的,卻是這些個舞刀弄劍的粗人——只是因為三年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妄圖飛上枝頭做的蠢事。
呵,女人。
王言縉面無表情地想著,真是麻煩。
“走罷。”
最近的一人俯下身子,讓自己的背如同平地一般平穩。
光潔精致的腳踩在他的背上,還沾著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