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街坊兩側懸起燈籠，馬車穿街過坊，留下一串轱轆聲、嘚嘚馬蹄聲。
馬車里，夜明珠散著光芒，照亮小小天地。元誠曲著腿，靠著車壁，一手擱在腿上，一手懸在空中，食指上勾著一個香囊。香囊做工精細，散著幽幽梅香，在元誠手上前后晃動著。這香囊，正是沈明裳今早出門時掛在腰間的那個，也是景簫去找的那個，而元誠，是在馬車上找到它的。
沈明裳坐在元誠身旁，看著在眼前晃來晃去的香囊，沒來由的一陣心煩。眼看著元誠不打算開口，沈明裳閉了閉眼睛，對元誠說：“王爺想知道什么，直接開口便是，這般試探來、試探去，不過徒添煩惱。”
在外與人打交道，沈明裳不得不端著，戴上偽裝的面具，這樣過活，雖說累，卻是生存之道。然而，面對元誠，沈明裳不想多費心神試探什么，那樣太累。
“王妃原來這樣想，倒是我多想了。”元誠說著，收回香囊。
沈明裳微微搖頭，“說實話，王爺并沒有想多，妾身確實不是心思單純之人，有時一件事兒，說不得有幾番算計。”沈明裳說這話時，看似從容淡定，但在元誠看不到的地方，緊緊攥起手心，很怕元誠的回答不是她能承受的。她可以不在乎世人評價，卻不能不在乎元誠的看法。
“皇城中，朱門里，有幾個心思單純的。”元誠想了想，贊道，“倒是王妃，難得坦誠。”
“妾身只對王爺坦誠。”沈明裳眨眼，視線落在香囊上，“香囊之事，是妾身故意為之。”故意將香囊落在馬車上，故意帶著景簫去逛繁花園，故意讓景簫去找不可能找到的香囊。至于后面發生的事，全看景簫行事，顯然，景簫運氣不好，撞在徐昭儀手里。
沈明裳表達的意思太明顯，元誠忽視不得，略微怔愣后避重就輕問道：“兜了一圈，只為假手他人懲戒婢女，這樣百害而無一利的事，王妃究竟是怎么想的？”整件事里，元誠最想不通的，莫過于此。
“看她不順眼，想收拾她，卻又不想自己動手，這個理由，王爺以為如何？”在元誠面前提及景簫，沈明裳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
這樣的理由，何其任性，元誠卻信了。元誠打開一處暗格，將香囊放進去，又對沈明裳說：“以后再有這樣的事，可以交給韓紫處理，沒必要為了無關緊要之人費心思，平白讓人打臉。”
元誠自己都沒注意到，他說這話時，完全是站在沈明裳的立場考慮的。
聽到這話，沈明裳垮了臉，悶悶不樂道：“若是可以，妾身自然不會出此下策。景簫是妾身從成國公府帶來的，在妾身身邊伺候幾年，讓韓紫折騰景簫，容易給韓紫招惹事端。明面上，妾身還是很看重景簫的。”
聽到這里，元誠算是明白了，合著他的王妃想折騰景簫，又不想讓景簫知道，也不想讓旁人發現什么，最后只好自導自演這么一出好戲。
為了一個婢女，值得這么大費周折嗎？元誠疑惑，順口問了出來。
沈明裳神色未變，元誠卻看出幾分冷意，接著就聽沈明裳說：“為著個婢女，確實不值，但若為著別的，再費些心思妾身也是樂意的。”
前世，景簫勾搭上元瀚，為了元瀚背叛她，給她下藥，要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她如何逃得過。事后，元瀚還冠冕堂皇的解釋，“朕知你心意，若強迫于你，你寧可留給朕一具尸體。但若使些不光彩的手段得了你，裳兒便是恨朕入骨，也會留著命找朕報仇。”
不得不說，那時候的元瀚，將她的想法拿捏的很準。沈明裳不怕死，卻怕死得不值。同一件事，沒發生前，她會一死以全自己、不負元誠，但若發生了，她又怎會輕易去死，不拉著元瀚下地獄，她如何能甘心。
沈明裳想著事情，突然被元誠抬起下巴，注視著他的眼睛。元誠不知何時欺身靠近沈明裳，一手抵著車壁，似將人困在懷里，一手挑著她下巴，仿佛要親吻她。
“王妃身上，似乎藏了不少事，可以告訴我嗎？告訴我，我們一起承擔。”
元誠的聲音，空靈、輕柔，一點一點侵蝕沈明裳的心。
沈明裳眼中泛起迷茫之色，忍不住想靠近元誠，相信他，依賴他，將心底的眷戀思念、深情厚愛，全部說與他聽。
“我——”沈明裳張了張口，卻什么都說不出口，這樣的感覺，很奇怪。
元誠放開她的下巴，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繼續用那種輕柔的語氣說話，“我是言之，有什么不能對言之說的。”
沈明裳呆呆地點頭，這是她的言之，她信任的夫君。
元誠注意著她的變化，眸色變深，輕輕喚她，“我是言之，你是誰？”
“言之——令昭……言之，言之……”沈明裳重復念著“言之”、“令昭”兩個稱呼。
“令昭，我是言之，告訴我，你在想……”
元誠話沒說完，沈明裳猛地睜大眼睛，眼底混沌散去，氤氳著水霧。
見此情景，元誠一愣。
這時，沈明裳用力推人，元誠一時不察，整個人往后倒去。待他反應過來，只見沈明裳出了馬車。
馬車停在二門外，趕車的少年挺直身子站在一旁。沈明裳狼狽逃出馬車，元誠緊隨其后，追出幾步后趕上她，拽住她的手腕。
沈明裳回頭，眼睛通紅，卻努力控制著不讓眼淚掉下。她這般模樣，讓元誠想起昨夜情景，那時，她淚珠滾落，讓人莫名想要憐惜。而現在，明明紅了眼圈，卻倔強的不落淚，讓人只覺無奈。
這會兒，元誠寧愿看到她落淚，也不愿看她這般倔強堅持。
“沈明裳不是細作，不是奸細，也不是殺手刺客，不值得王爺使用惑心攝魂之術。”沈明裳略帶哽咽的聲音響起，在這夜里，清晰飄入元誠耳中。
元誠震撼，瞳孔驟然緊縮。
“我是你的妻，是要陪你一生一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