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娜的燙傷恢復得很快,一個星期后,腿傷的外層表皮完全脫落,露出粉白色的新肉。她基本上不出門,一個星期里只出去了一次是去醫院復診,復診時順便把餐館的制服還了。為了讓傷口保持干燥,在家里她只穿短褲,吃也是很簡單,每天堅持自己擦藥和口服消炎藥,兩個星期后,除了左大腿上留下了一塊傷疤外基本上沒有什么大礙了。
圣誕節是新加坡的公共假期。這天早上,石志鋼起床后對張敏娜說:“敏娜,在家悶了兩個星期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張敏娜高興地說:“當然想,你每天都那么忙,我又哪兒都不認識。”
“在新加坡過圣誕節一定要去烏節路。”石志鋼好像“百事通”一樣說著。
“烏節路,我在電視新聞里看過,好像挺繁華的。”張敏娜也提起了興致。
“這個烏節路是新加坡最繁華的商業街,圣誕節的時候,臨街的商店都會在門口或大廳里放圣誕裝飾,特漂亮!新加坡政府為了鼓勵商家擺放圣誕裝飾,還搞比賽呢!”別看石志鋼把烏節路說得天花亂墜的,其實他也沒有真正逛過。
“是嗎?那真得去看看。”張敏娜看上去很興奮。
兩個人說去就去,吃了簡單的早餐,一同坐上了去烏節路的地鐵。
新加坡的烏節路是亞洲最著名的購物街,全長2.88公里,街的兩側是世界頂級的品牌店和專賣店,還有電影院和保齡球館等娛樂設施,以及酒店、餐館、購物中心和畫廊等。圣誕節期間,整條烏節路都會變成一個充滿夢幻色彩的圣誕樂園,一個個壯觀的拱門和數百萬個閃爍的彩色燈泡將整條街裝點得無比燦爛,宛如人間仙境。為了吸引人潮,有些店面還邀請世界各地的街頭藝人進行精彩的表演以及跟路人的現場抽獎等互動活動。
石志鋼和張敏娜走出烏節路地鐵站后,就隨著人潮沿著街邊邊走邊看,這時已近中午時分,烏節路非常熱鬧,雖然看不到夜晚的彩燈,但是只是看兩旁的圣誕樹和裝飾就已經讓他們感覺到了濃濃的圣誕氣氛,各個店鋪里都在播放著圣誕歌曲,用來裝飾的圣誕樹、圣誕老人、鹿拉雪橇到處都是。
石志鋼示意張敏娜看文華大酒店,得意地說:“上次我的大老板過生日就是去的那間酒店,那叫一個豪華!”
“看把你美的!等將來咱們有錢了,那不是想去就去的!”張敏娜有點兒不服氣地說。
石志鋼心里說:真的會有那么一天嗎?說說罷了。他看了張敏娜一眼,笑了笑。
張敏娜看著一棵幾層樓高的圣誕樹說:“新聞里說有一棵圣誕樹是從歐洲坐飛機運來的。”
石志鋼笑著說:“這也不奇怪,新加坡在熱帶,都沒有松樹。”
兩個人走進了路邊的一間購物中心。一走進購物中心,只見大廳中央佇立著一棵白色巨大的圣誕樹,樹上掛滿了各種圣誕裝飾還有彩色燈泡,整棵樹應該有二、三十米高,極為絢麗奪目。張敏娜簡直都看呆了,喃喃地說:“太美了!”
兩個人在購物中心一層一層地逛著,突然,張敏娜看到了一間賣金飾的商店,她好奇地走進去,因為在BJ很少看到金飾店。她看著櫥柜里一件件做工精美的金飾流連忘返。
一位售貨小姐走過來,微笑著說:“太太,請問要買什么首飾嗎?”
張敏娜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我……看看。”說完,她指著一對白金的戒指說:“麻煩你拿這對戒指我看一下。”
售貨小姐把戒指從柜臺里拿了出來。
張敏娜拿起那個小一點的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把手伸遠一點看著,愛不釋手。
石志鋼注意到那對戒指雖然是白金磨砂的,上面還有黃金的斜紋,并綴有三顆閃光的小鉆石。
售貨小姐說:“太太,你的皮膚很白,這款戒指很適合你。”
張敏娜問:“這樣一對戒指要多少錢?”
售貨小姐說:“這對戒指包手工原價1,600元,圣誕節期間,我們的所有金飾都有二十巴仙(百分之二十)折扣,所以是1,280元,而且免費為您在戒指上刻名字。”
站在一邊的石志鋼也覺得這對戒指確實漂亮,但是因為剛剛為張敏娜還了醫藥費,他的手頭現在還真的沒有買戒指的錢,所以他很擔心這時張敏娜開口說要買這對戒指,那他就糗大了。
張敏娜又把戴著戒指的左手伸遠看了看,搖了搖頭,說:“謝謝你,改天再來買。”
那位售貨小姐依然微笑著說:“不客氣,歡迎再來。”
從金飾店走出來,石志鋼拉著張敏娜的手說:“敏娜,等我發了獎金,一定給你買。”
張敏娜看著石志鋼笑著回答:“好。”
石志鋼和張敏娜一起去吃了麥當勞,又逛了一會兒,感覺有點累了,于是打道回府。
過了圣誕節就是公司最忙碌的一個月,每年的這個月公司的機器都是24小時運轉以供應建筑工地24小時加班的需求,才叔又被請回來幫忙,這一次石志鋼堅持做晚班,才叔也沒有推辭。石志鋼每天晚上七點鐘出門,第二天早上九點回家。
一天早上,當石志鋼下了晚班要離開公司時,陳經理給了他上個月的工資單,他看了一眼就把工資單放進了制服短褲的口袋里。公司的工資單一般都是在下午發放,每次石志鋼收到工資單會放去更衣間衣柜的背包里,拿回家后再找機會放進自己的行李箱鎖起來,可是這一次因為是剛下夜班,他趕著上班車,所以直接放進了短褲口袋里。
回家后,石志鋼放下背包,直接去沖涼,他把工資單放在短褲里的事忘得一干二凈。
張敏娜準備了簡單的早餐,白粥、榨菜和兩個荷包蛋。石志鋼快速地吃完了早餐,就回房間睡覺了。
張敏娜把碗筷洗干凈后,就輕手輕腳地抹桌子、掃地,然后洗衣服。她有個習慣,洗衣服之前要檢查每件衣服的口袋,看看有沒有什么東西沒拿出來。她翻看石志鋼剛脫下來的制服短褲時,發現里面有東西,拿出來一看,是一個類似信封一樣的東西,上面有石志鋼的漢語拼音名字和公司的名字,打開后里面是一些數字。她沒有見過新加坡的薪水單,但是她認識November這個英文單詞,意思是十一月,她心想:莫非這是石志鋼的工資單?但是這些數字又是什么意思呢?她把衣服都放進洗衣機后,開始洗衣服,然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著呆。
張敏娜拿出了一個小本子,把公司的名字記了下來。她想:如果我知道他公司的地址就可以自己去他公司,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她又想起了合同,心想:不如趁現在拿鑰匙打開他的行李箱看看。
張敏娜輕輕推開房門,看到石志鋼睡得正香,口中發出均勻的鼾聲。他把石志鋼的行李箱輕輕拿出房間,又把他的背包也拿到客廳,在背包前面的小口袋里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串鑰匙。她找到開旅行箱的鑰匙打開了它,在旅行箱蓋子背面的網袋里有一個大的牛皮紙袋和一個白色的大信封。她慢慢拉開網袋的拉鏈,先把白色大信封拿出來看了一下,里面裝了二三十張好像工資單的信封。她又把牛皮紙袋拿出來,里面是石志鋼的一些證書和一個普通信封,她迅速打開那個信封,里面有好幾張紙,密密麻麻全是英文字,她知道這應該就是石志鋼跟公司定的合同,她的英文雖然不好,但是簡單的單詞還是認得的。她看到了一個數字1,500,在這個數字的前面寫著英文monthlysalary(月薪)。看到這里,她一下子愣住了,心里說:怎么是1,500?那個中介不是說是3,500嗎?
這時,石志鋼在房間里咳嗽了兩聲,張敏娜被嚇了一跳,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她踮著腳尖,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從門縫向里看了看,只見石志鋼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她輕輕關上房門,走回沙發這里,看到合同上有公司的地址,她迅速把地址抄在了記事本上,然后把拿出的東西按原樣放回,鎖上行李箱正準備放回去時,一想:最后這張工資單怎么辦?志鋼一直跟我隱瞞著他的薪水情況,如果他知道我看到了他的工資單,他會怎樣?不如把這張跟其他的放在一起,如果志鋼問起來就說沒看見,時間一長可能就忘了。想到這里,她又放下行李箱,輕手輕腳卻又快速地打開了行李箱,拿出白色信封,把工資單放在信封里,放進網袋,慢慢拉上拉鏈,把行李箱鎖好后,又費力地輕輕放回原處,又把鑰匙放回背包里,再把背包放回原處。
做完這一切,張敏娜坐回沙發上,長出了一口氣。她開始從石志鋼出國想起,那時她極為高調地送石志鋼出了國,她知道當時如果石志鋼不出國林機室主任的位子一定是他的,可是當時她不知道他的工資這么低,如果知道可能她會考慮不讓他出國,而石志鋼為了滿足她要他出國的愿望,始終沒有告訴她這里的工資到底是多少。想到這里,張敏娜不由得感到深深的內疚,心想:還好,那時公司給他們免費住公寓,不用自己還房租,要不然給中介的錢根本還不上。她又想到了這間屋子,不知道公司還讓不讓住回原來那間公寓?如果可以,每個月可以省下800多塊錢呢!
張敏娜一天都在想著石志鋼薪水的事情。她曬了衣服,又吃了簡單的午餐,然后開始給石志鋼準備下午餐。她一邊做飯一邊想:志鋼說老板有給他加班費,可能那個工資單里有注明加班費,工資都只有這么少,加班費又能有多少呢?她開始在心里計算一個月家里的花費,算來算去都覺得超過了石志鋼的收入。她心想:難怪志鋼第一個月要跟我發脾氣!她想起了當時他們吵架的情景:莫非他當時想跟我說什么?嗨,都是我不好,發什么大小姐脾氣!
張敏娜正在廚房胡思亂想著,石志鋼從房間里走出來,從身后抱住了她,問:“做啥呢?”
張敏娜想得太專心,被石志鋼這一抱嚇了一跳,她尖叫了一聲,看是石志鋼,就嗔怪地說:“嚇我一跳,幸好是白天。”
“晚上怎么啦?說我非禮你不成?”石志鋼放開了張敏娜,笑著說。
張敏娜打了石志鋼一下,撒著嬌說:“你就是非禮!”
石志鋼笑著走去客廳打開了電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張敏娜快速地炒著菜,廚房里傳出了熗鍋的香味和炒菜的“噼啪”聲,不一會兒,菜就炒好了,還是米飯、兩菜一湯。
石志鋼去衛生間洗漱了,回來吃飯。
張敏娜看著石志鋼吃飯,想跟他提回原來的公寓住的事,又怕石志鋼懷疑她看了薪水單,就忍著沒說。石志鋼好像已經把薪水單的事忘記了,吃完了就又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晚上六點,張敏娜把剩菜熱了熱,很快吃完了晚餐。
七點鐘,石志鋼出門去上班。張敏娜看石志鋼走了,也收拾停當出了家門。
張敏娜走到地鐵車站,她拿出記有石志鋼公司地址的小本子,走到地鐵控制室,里面坐著一個華族和一個印度族的工作人員,她用華語問那個華族工作人員:“對不起,請問我要去這地址該怎么坐車?”
那個華族的地鐵工作人員說:“你可以坐西去的地鐵坐到文禮,再坐巴士。”
張敏娜不好意思地問:“對不起,哪邊是西呀?文禮在哪里下啊?”
那個員工用手指了一下,回答道:“文禮是終點站。”他又看了看張敏娜,補充道:“這個地址是工業區,現在應該已經下班了。”
張敏娜笑了笑,說:“謝謝你。”然后轉身走進地鐵站。
在地鐵車廂里,有用英文標識的地鐵運行路線圖。張敏娜仔細地看著路線圖,記著那些站名。她注意到這趟西去的列車里人很少,而對面的列車卻是很擁擠,她心想:看來列車是在往市區外面走。
十幾分鐘后,列車到達了文禮地鐵站,這里有一個很大的購物中心和巴士中轉站。張敏娜從地鐵站里出來,走到巴士的控制室,拿著小本子問一個華族的工作人員:“請問去這個地址坐幾號巴士?”
那個人告訴了張敏娜巴士號碼,又奇怪地上下打量著張敏娜。張敏娜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看自己,又問他在哪里坐巴士,那個人用手一指。張敏娜謝了那位工作人員,沿著他手指的方向去找巴士。她等了有20分鐘巴士才來,上巴士的沒有幾個人。司機是個印度大叔,她趁巴士還沒有開的時候把小本子給他看,說著非常不流利的中國腔英語:“I……wantto……gohere(我……想去……這里).”她邊說邊打著手勢,意思是不知道怎么去。
那位印度大叔看了一眼地址,笑著說:“Ok,ok.I’llcallyou(好,好,我會叫你).”
張敏娜坐在車里看著車外,巴士開動后開始還有一些居民樓,后來就越走越荒涼,車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都下車了,車里只剩下了司機和張敏娜。除了路上昏黃的燈光外,兩側全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張敏娜不禁害怕起來,心想:志鋼做工的地方怎么這么荒涼啊!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八點半了。
過了一會兒,巴士好像開進了工業區,兩邊開始看到一些低矮的建筑,她聽到那位印度大叔在喊她:“Miss,youdrophere(小姐,你在這里下車).”
張敏娜向那位司機道謝后,走下巴士。隨著巴士漸漸走遠,周圍一片寂靜,道路兩側是一些低矮的建筑,一點亮光都沒有。她心想:志鋼的公司在哪兒啊?是往前走還是往回走?這些建筑里一點亮光都沒有,不像是有人在做工啊,難道是我把地址抄錯了?
張敏娜站在巴士車站正在不知所措時,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哐……哐……”的聲音,便朝著聲音走去,從車站往前大概走了200米,她來到了一個大鐵門前,鐵門后面是一個院子,院子后面是一座兩層建筑,黑乎乎的,沒有一絲亮光,“哐哐”聲是從兩層建筑的后面發出來的。她繼續向前走,隔著鐵柵欄可以看到后面好像是一座廠房,里面亮著燈光,廠房的側面有一個寬大的門洞,從門洞可以看到廠房里的部分情景,有兩個印度工人正在一臺機器旁忙著,“哐哐”的聲音就是從這臺機器發出來的。
張敏娜心想:肯定不是這里,這兒明明是一間工廠,志鋼是搞設計的,怎么會在工廠呢!可是周圍好像沒有哪間公司有人做夜班啊?會不會是自己把哪個英文字母抄錯了,剛好新加坡有兩個地名很相似,結果就來到了這個錯的地址呢?她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想回去確認之后再說。正當她轉身要離開的時候,聽到廠房里有人大聲地喊著:“阿石,過來看一下。”然后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答道:“好,等一下。”張敏娜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她緊盯著廠房的門洞,心里說:不可能!不是他!她的心“砰砰”直跳,眼睛眨都不敢眨。幾分鐘后,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洞的一側快速走向另一側,那個人一米八的個頭,穿著一件藍色的T恤衫、牛仔褲,一條白色的毛巾塞在T恤衫的領子里,衣領后面露著毛巾白色的寬寬的邊,腳上穿著一雙厚重的破爛的安全鞋,因為沒有拉鏈還是系鞋帶,他幾乎是拖著鞋走過去的,他的手上拿著一團棉紗正邊走邊擦著手。這個人影化成灰她也認識,她一時懵在那里,搞不清楚發生了什么事,她在心里問自己:怎么回事?他不是搞設計嗎?怎么還要修機器?難道是他自己設計的機器在試驗?不對,如果是試驗沒必要在晚上啊?張敏娜一時搞不清狀況,站在公司的鐵柵欄外一動也不動,像一具僵尸。
過了一會兒,張敏娜聽到石志鋼在車間里喊著:“阿德,你再試一下。”幾分鐘后,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Ok,好了。”接著,張敏娜看到石志鋼又從門洞的一側走回來,這次他走的速度比較慢,張敏娜看到他的手上滿是油污,T恤衫和牛仔褲上也有油漬。
這時,張敏娜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她把右手放到嘴上,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里啪啦”滾落下來,她真想大哭一場,想起那個坐在窗明幾凈、穿著白大褂、有著大好前途的石志鋼,再看看眼前這個滿身油污、拖著一雙破爛安全鞋的石志鋼,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這會是同一個人。
張敏娜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回到家她像被施了符咒一樣精神恍惚,把手袋扔在客廳的沙發上走進房間,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此時的張敏娜真是追悔莫及,石志鋼現在這個樣子全是因為她當時貪圖虛榮、要跟別人攀比的結果,如果不是她,石志鋼現在依然是那個意氣風發、前程似錦的有為青年,哪里會像現在滿身油污地在車間里做夜班!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責,心中那座精心搭建的輝煌殿堂頃刻間坍塌了。
張敏娜就是張敏娜,別看她學歷不高,卻是一個絕頂聰明、充滿睿智的女人,在經過痛苦的內疚和自責之后,她開始冷靜下來,既然事已至此,她和石志鋼都不太可能回國,石志鋼一直在她面前竭力隱瞞,是想在她這里還保有一份自尊,所以她不能揭穿這個秘密,她必須跟石志鋼一起瞞著家人和中國的同事,他們現在應該盡量減少開銷,她還是應該出去找份穩定的工作。一切都想清楚了,張敏娜回過神兒來,她下定了決心要把自己的過失彌補回來,她快速地洗漱沖涼,然后上床想著自己的計劃,直到凌晨才慢慢睡去。
石志鋼像往常一樣九點到家,張敏娜已經準備好了早餐。
石志鋼洗漱沖涼好了坐下來吃飯。張敏娜看石志鋼坐下吃飯,也坐下來問:“志鋼,你說我們搬回原來的公寓行嗎?”
石志鋼被張敏娜給問懵了,一時沒搞清楚她在說什么,就問:“什么公寓?”
“你不是說在搬來這間屋子之前是和別人一起住公司的公寓嗎?”張敏娜的表情很認真。
石志鋼想起當時為了騙張敏娜是曾經這樣說過,他一時有些慌亂,不敢看張敏娜,支支吾吾地說:“哦,那間公寓,我都搬出來了還怎么回去啊?肯定有別人住了。”
張敏娜看石志鋼的表情已經明白了幾分,石志鋼的工資情況、工作性質和工作環境都已經是這樣,那么公寓的情況恐怕也是與真實情況相去甚遠,要么就是要還租金,要么就是根本沒公寓這回事。雖然她心里明白,但是依然還是笑著,有點兒撒嬌地說:“你看,你老是加班兒,這屋子這么大,就我一人兒,也沒人跟我說個話兒,我覺得特孤單。”
“你想干啥?雇個人陪你聊天?”石志鋼為了掩飾剛才的慌亂,邊吃邊開著玩笑。
“去你的,我想我們要不然換個有房東的房間,一來可以省點兒房租,二來我也可以找人聊聊天兒。反正你也很少在家里吃飯,以后我也不用做飯了。”
石志鋼一聽心里很高興,心說:不錯,敏娜知道為我省錢了。其實當初他完全可以租一間有房東的房間,只是怕張敏娜剛從中國來不習慣,租現在這個屋子張敏娜既可以自己做飯又有私人空間。現在他聽張敏娜這么說,雖然心里高興,但嘴上卻說:“不行,如果只租一個房間,做飯還是小事,到時候不只是活動空間變小了,自由受限制,也少了隱私。”
張敏娜看石志鋼不同意,就開始真的撒起嬌來:“我就是想搬,人家都快悶死了!”
石志鋼心里在偷著笑,這間屋子的房租、水電費、電話費加起來1,000多塊,對他來說負擔實在是太重了,如果只租一個房間,大概月租金400元就夠了,還包水電,如果用公用電話打電話,每次用電話卡也不會花很多錢,這樣每個月就能省下不少錢,只是生活質量比現在要下降好多。他愛憐地看著妻子,剛好碗里的粥也喝完了,就站起來在張敏娜的唇上吻了一下,說:“好,都聽你的。”然后走進房間準備休息。
張敏娜跟在他身后問:“那我這幾天就去查報紙,找屋子了?”
石志鋼應了一聲上床休息。
接下來幾天,張敏娜全心撲在找房子的事上。她每天先去圖書館查報紙,為了不給中介費,她專找那些屋主直接登報的,如果有合適的,她就把聯系電話記在小本子里,然后回家打電話。可是幾天下來,她去看了幾間屋子都不合適,不是家里人太多,有老人小孩,就是屋子太臟亂。這天,她看到一個招租廣告,上面寫著男性屋主顏先生有空房間出租,聯絡方式是9字頭的號碼(新加坡早期的手機號碼是9開頭的)。她把這個號碼記了下來。
張敏娜回到家,先打了其他兩個號碼,問明情況后,感覺不太合適,就回絕了,接著給顏先生打電話。
“喂,請問是顏先生嗎?”
“我是,哪位?”電話里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講著新加坡腔的華語。
“你好,我是石太太。我在報紙上看到您有房間要出租是嗎?”
“是的是的,你要租房間嗎?”顏先生一聽有人要租屋子,語氣變得緩和了。
“我和我先生想找一間靠近地鐵站的屋子。”
“只是你們兩個人嗎?有沒有小孩?”
“沒有,只是我們夫妻兩個。”
“哦,好。”接著顏先生把他屋子的情況介紹了一下。這間屋子在地鐵站附近,離地鐵站有兩個巴士車站的距離,走路十分鐘。
張敏娜一聽很高興,因為剛好石志鋼公司的班車就停在這個地鐵站,很方便。她問顏先生可不可以來看一下屋子,顏先生滿口答應,并約在晚上六點見面,他把家里的地址告訴了張敏娜。
晚上六點,張敏娜和石志鋼一起來到了顏先生的家。顏先生大概四十歲左右,看到張敏娜和石志鋼很熱情地讓他們進屋子觀看。這是一間三房式組屋,跟張敏娜他們現在住的組屋是一種類型的,但是因為是在走廊盡頭的屋子,所以廳比較大。屋里的家俱簡單而整潔,要出租的房間里有雙人床、衣柜、書桌和一面落地穿衣鏡,墻上有空調。張敏娜又看了廚房和廁所,廚房空空蕩蕩的,沒有什么炊具,看來顏先生不做飯,廁所有熱水器,里面也是空空的,她知道顏先生應該是用主人房的廁所,如果租下這間屋子,這個廁所將是張敏娜和石志鋼專用的。
顏先生說他在政府部門工作,單身,除了白天工作晚上還要去開出租車,所以很少在家,多數會在半夜或凌晨才回家。
張敏娜問:“我看你的廚房很空,你平時沒有做飯吧?”
“哪里有時間做飯!而且我也不會做,新加坡吃東西很方便的。”顏先生笑著回答。
“如果我偶爾做做飯可以嗎?”
“可以可以,但是每次做完飯要抹干凈。”
張敏娜又問:“我們有一臺電視,可以放在房間看嗎?”
“可以,沒問題。”顏先生看上去很爽快。
石志鋼問:“我們可以用冷氣嗎?”
“可以。”
“那電費怎么算?”石志鋼比較關心費用問題。
“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些是我一個人住這幾個月的水電費。”顏先生從他的房間里拿出了幾張水電費繳交單,遞給石志鋼。石志鋼接過那幾張紙,快速地看了一下。
“你們搬進來以后呢,冷氣、電視隨便用,水電費多出來的部分你們還,怎么樣?”顏先生很認真地說著。
石志鋼和張敏娜都覺得房東說的有道理,對屋子的地點和屋內的家俱擺設都還算滿意,于是石志鋼跟顏先生簽了租房協議,并付了定金。
石志鋼說:“我們回去會跟現在的房東說搬家的事,你也知道需要給一個月的提前通知。因為我工作比較忙,只有過年那幾天比較有空,如果房東允許的話,我們初六那天搬進來可以嗎?”
“可以可以,你只要搬進來之前打個電話給我就行了。”顏先生滿口答應。
從顏先生家出來,張敏娜不解地說道:“這個顏先生也挺有意思的,就一個人,還要打兩份兒工,何苦呢?”
石志鋼說:“新加坡生活水準高,工作壓力大,很多人都是不只是做一份工作,我聽說有人打三份工的呢!”
“是嗎?”張敏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與在中國大機關里養尊處優的生活有著天壤之別。
石志鋼接著說:“而且,就因為這樣,新加坡有很多單身人士,不是他們不想結婚,一是他們沒時間談戀愛,二是覺得有了家庭壓力會更大,負不了這個責任。”
張敏娜聽了點點頭,不禁感嘆道:“原來在新加坡表面光鮮亮麗的背后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辛酸。”
“其實不只是在新加坡,我想在所有高度發達的國家里這種現象應該都是存在的,在中國,人們端的是鐵飯碗,做和不做都一樣,那干脆不做,每天混日子,所以國家不會發達。如果將來有一天,中國跟這些發達國家一樣了,我想恐怕那個時候的很多年輕人也會跟顏先生一樣,寧肯獨身,這是社會環境決定了人們的生活方式。”
張敏娜看著石志鋼,她突然很崇拜自己的老公,心想:這多讀了幾年書的就是跟我不一樣,看問題一看就看到點兒上。
石志鋼看張敏娜看自己,不解地問:“咋了?說錯了嗎?”
“沒錯!很對!”張敏娜肯定地說著,她環抱著石志鋼的胳膊走去地鐵站。
兩個人在地鐵站轉了轉,這里也有一個小型的購物中心,里面有超市和食閣,還算方便。
石志鋼看時間差不多到該搭班車的時候了,就跟張敏娜道別去等班車,張敏娜坐上了回家的地鐵。
第二天下午,石志鋼吃完飯后打電話給現在的房東說了要搬家的事,這個房東倒也痛快,沒說什么就答應了。這樣石志鋼和張敏娜將在年初六搬進新家,開始他們另一段的新生活。
晚上坐在地鐵里,石志鋼想起了去年他和李昂找屋子搬家的情景,他們搬家那天也是年初六,不禁在心里說道:真是造化弄人啊!
就在石志鋼和張敏娜忙著找屋子的時候,公司里發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