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持續的統一體這個觀點是錯誤的，這種想法會導致不幸。

人是由許多靈魂、由無數個“我”所構成的。想把人虛假的統一性從這無數的角色中抽離出來，簡直是瘋話。多樣性需要領導，需要一定的秩序和組織分類，否則就無法駕馭。

我們要讓那些經歷過自我解體的人知道，他隨時都可以任意重新組合分解的部分，以達到人生戲劇永無止境的多樣變化。

關于禮物和酗酒

“我很喜歡送別人禮物，因為我也很希望別人都能送禮物給我。小時候有三年在小姑婆家寄宿上學，每年生日她都會給我買一份禮物，后來她兒媳懷孕了，就讓我和祖母回來，免得打擾他們。”

“打擾他們什么？”

“小學讀書，每天六點我和祖母就起床，她給我做飯，我就去洗漱，吃完飯去學校，放學回來做作業，有時姑老爺會考我算數。當時他們對我很兇很嚴厲，我很害怕自己答錯。那種感覺非常不好。在那里的最后一年夏天，我上廁所總是拉在門口不拉在糞槽里，姑老爺把我大罵了一頓，我哭了，他說：‘不許哭，我們家的人都不會哭！’

他沒有問我為什么這么做。”

“為什么？”

“糞槽連接著糞池，糞池里滿是蛆蟲，我每次上廁所看到都又惡心又害怕。可能是他們覺得我不可理喻吧，讓外婆把我們接回家了。”

“我的幾任男朋友也會送禮物給我，我一件都沒留下，我怕我看到就會想起他們。大學時的男朋友在我們分手后，還和閨蜜一起參加過我的生日聚會，那次他說‘也許我送給你的禮物你一輩子也用不上。不過挺適合你的。’”

“他送的什么？”

“Penhaligons潘海利根的玫瑰公爵小姐，一瓶狐貍瓶身的香水。

我和他都喜歡了解國外的文化，時尚圈呀，香水等等，他有次對我說‘你知道為什么大多數香水的前調或者后調都會有麝香嗎？’我搖搖頭。

他說‘最初的麝香來源于發情期的雄性麝鹿，因此，麝香本身就是一種與略帶野性與本能欲望的動物氣息。

隨著香料科技的發展以及對動物的保護，香水產業早已不使用動物麝香，并且研發出數種合成麝香與植物源麝香，有的帶有輕微的臟感，讓人聯想到運動后的汗水；有的純凈細膩，讓人想起干凈的肌膚；有的柔軟嬌嫩，猶如嬰兒的奶香；有的溫暖舒展，仿佛一個深深的擁抱。

經過調香師創作，還可以把純凈、細膩、溫暖、柔軟等特征微妙地融于一支香水中。’

生日聚會后我在網上搜了一下，這款香水的寓意是純真浪漫的溫柔陷阱。”

“他很了解你。”

“是的，人總是對得不到或者有遺憾的人或事耿耿于懷。”

“在我剛出來實習的時候，我給我師傅買了一個鋼筆禮盒，一百多。對于那些曾經幫助過我在職場上處理問題、解決問題的師傅們，我都送過東西，要好的同事，包括現在丈夫的姐姐，姐夫，侄子侄女，爸爸媽媽，甚至我的媽媽，哥哥，我也買禮物。我覺得給他們送禮物，證明我現在有物質基礎了，長大了。也希望這種方式能延續某些關系。”

“你覺得只有通過向別人示好，別人才會想起你，尊重你。”

“是的。我的另外一任男朋友，送給我幾包美國的駱駝香煙和玫瑰花，那天他告訴我要來找我，我不想見他。他說要給我驚喜。我們在天府廣場的噴泉下面吵架，將他給我的玫瑰花扔給我，我說‘不要’，他說‘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不要就扔掉’

我還是覺得女孩子最好不要接觸主動送你玫瑰的男孩子，因為他們感情經歷太豐富。分手后，我抽了一口駱駝煙，難抽得很。后來空窗了很久，我就是那段時間開始酗酒的。”

“酗酒到什么程度？”

“我會找一天休息時間，不耽擱工作，也不告訴親人朋友，自己一個人買一大堆零食和酒在家喝，喝到不省人事。我不會說讓這種習慣破壞我其他的生活規律，但我需要這種方式，好像就能變得和別人一樣放松了。”

“在心理學上，這種現象叫人格解體。這也是為什么人類會對酒精，煙，藥物毒品產生依賴。”

“是的，酒精會使人體神經末梢麻痹，醉酒后身體變輕的感覺很好，我從沒在聚會上喝醉過，我可以把握那個度。”

“你很警惕，你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是的，我身邊總會有一些爛桃花，我并不想和我討厭的人發生關系。”

關于優秀——我努力上學，努力賺錢，是為了有一天把那些傷害過我的人，踩在腳下。

“你曾說你的學生時代成績很好，工作業績也不錯，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讓你這么努力？你想達到什么目的？”

“在我生長的那個小山村，沒有時髦的電視，沒有發達的交通，作為女孩子想要出人頭地，只能靠高考考出去，或者嫁個有錢人。我外婆給我說過村里有個小姑娘，初中輟學，但是酷愛畫畫，有一天外面的企業家進山踏青發現了她畫在門上的畫，于是發掘她去了城里，現在飛黃騰達很久沒有回來了。”

“你把她作為榜樣？”

“對，對于那些流言蜚語，只有時間、當事人的消失才能消失，我媽媽消失了，留下我和外婆承擔。那時就想，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里，然后成為一個有錢人回來報復他們（傷害我、看不起我的人）。現在我離開了那里，總是在夢里夢到家鄉的山。”

“還是會懷念。”

“嗯，我努力學習，努力掙錢，都是為了讓外婆高興，為了我媽媽驕傲，為了那些期待我如此的老師、長輩高興，我的那些興趣愛好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一場表演。真正讓我創作，談一些創意我是不行的。”

“你覺得你在為他們而活。”

“是的，離開他們，那些能模糊告訴我我是什么樣的人的人，我就不知道該怎么做，如何活。我總是忘記自己曾經有多優秀，得到過什么，沒有底氣。別人對我說十句話，九句話在夸我，一句話在罵我，我就只記得那句罵我的話。有時我和我媽吵架，我媽說是你自己不愿意放過自己。我不知道為什么她讓我經歷了那么多糟糕的事還能理直氣壯，趾高氣揚地評價我的生活，隨便說幾句話就想影響我，讓我聽她的話。”

關于音樂——音樂是我的精神解藥

“我的高中生涯沒有朋友，日程里都是學習，想起來那時候真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種集體狂熱中，仿佛高考真的是改變命運的一條捷徑，這樣的場景就好像一群人在修煉成仙一樣。

高一高二我都沒好好學，高一我遇到一個班主任，很年輕，他對我有種特殊的情感，我利用了他，我讓他覺得我很可憐，每周他都會拿出不多的工資來資助我。那段時間我買了很多之前沒錢買的東西，后來高二文理分科，我選了文科和他分開，沒有說我為什么選文科。我被分到了差生最多的班級，在那里我喜歡上一個人，還一起騎行去了雅安，但我沒有勇氣告白，我當時覺得自己糟糕極了。

接著我外公和祖母去世，我外婆變得不可理喻，常常在我耳邊念叨，她有多想念祖母，我的頭都快被她吵爆炸了，只有關上門才能阻止她上前來。然后我會打開音樂，調到最大聲。我的英語口語就是那個時候聽音樂聽出來的，我聽交響樂，小語種，日文，韓文，英語，電子，只要是符合我情感的我都聽。”

“這對你后來成為英文導游做了鋪墊。”

“是的。但是生活中大多數人不會像我這么熱愛音樂，只要我一休息，我總想放點音樂在房間了，仿佛這是一種填充物，可以讓我不覺得孤獨。高中時住宿在學校，同寢室有好多人，他們都討厭我總是放歌，特別是我放的歌都聽不懂。

工作以后，經常跳舞的社交群里有一個音響，每次跳舞大家都連接手機放歌，我的歌他們也不喜歡，說找不到節奏，其實國內的曳步舞的舞曲都是Bounce類型的，我喜歡的都是House，適合跳國外的曳步舞。

其實語言的力量就是如此，了解一門外語，你就有多一種思維，去看世界，看自己。那些人都太狹隘了，總想融入到他們以為的圈子里，但是不知道圈子都是由他們創造出來的。”

“音樂陪伴你度過了很多艱難的時光，也是和你跳舞相輔相成。”

“對，每到一個地方，我總會因為好奇而去接近人們，但是一旦了解他們，我就覺得他們低俗而空洞。”

“感覺世界上沒有人能完全了解你。”

“對，如果有，那么我會因為感到害怕而遠離他。”

“你會遠離我嗎？”

“不會。”她笑笑，“你是醫生。”

她緩慢起身，帶動暗紅色的裙擺劃過沙發邊緣，來到我的耳邊說道：“你會和我在一起嗎？”

我詫異地看著她，“什么？”

“哈哈哈哈，沒什么，我在做一個比喻。”

心理醫生和患者產生關系不僅意味著治療的失敗，還意味著醫生本身職業素養的缺乏。

然而這個想法卻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使人興奮、刺激。或者說，就是一個純真甜美的溫柔陷阱。

后來她再也沒來過，我想她需要的已經不是治愈，而是“樹洞”，將這些往事倒進樹洞，然后繼續布置她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