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流血了。

小希離開已經有五個多月了，清晨的窗外飄著雪。我打開窗，外面很冷，我渾身的毛孔瞬間閉合起來，像是通了一股電流。雪應該是從昨晚就開始下起來了，外面已經覆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那個曾經為我戴上圍巾的人，又在遠方的雪景里微笑著，隨著匆匆而下的雪，匆匆地禁錮在了記憶里。

我曾經應該沒有那么愛他，或者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愛。才會在虛無里生活那么那么久，而沒有發覺他的存在。我是最近才愛上他的，在真正的世界里愛上他，在一遍一遍回放的往事里，我發覺了，我是多么的愛他。有些人，有些事情，遇過了，也就刻下了，抹不掉的。我只能日復一日地去翻看那一幅幅血淋淋的畫作。

我有多少次想追隨著他而去，可我不能允許自己這么做，就如此一了百了的解脫，實在是一種懦弱和逃避，他用自己鮮活的生命換來的我真實的痛苦，我必須承受下去。但不要是在這里了，不要在這個就算醉的不省人事，也依然嗅得到他的氣味的地方，我有罪，卻也不至于承受這些。

我辭掉了工作，去一些地方吧，離開這里。

我把這間公寓賣掉了，這個冬天，雪下個不停，我悶聲低頭，把那些裝滿了記憶的物品一股腦兒地往箱子里塞，我一向不喜歡收拾東西，我總覺得過程太漫長枯燥，還需要不斷地思考、修正，到底什么是該拿的，什么又是不該拿的。然而到最后，又總會有一堆忘記拿的，和一堆多余的。

可是這次，我并沒有覺得漫長，反而是一種難以割舍的難過。小希的影子從一個個物品上略過，抓也抓不住，那些回憶卻又是逃也逃不了，在我的大腦里瘋狂閃現，小希的聲音似乎就藏在它們之中，每放下一個，都是牽連著每根神經的痛。小希，你曾說過，吻過我，就吻過了整個四季。

放下了最后一個物品，是我們的合照，照片上你笑的燦爛清澈，眼里是無窮無盡的光……今年的雪好多啊，下個不停，小希，你知道嗎？

我起身，不知不覺，這個我們曾嬉笑玩樂的地方已經空了，變得略顯蕭條。我還記得那個墻角，在我起身時曾把我磕的生疼，在你的懷里我哭的像個小孩子，后來你給它安上了一個毛絨玩具，說它再也不會傷害我了。我剛把那個毛絨玩具撕掉了，它又變得鋒利又危險了，小希，對不起，就算是扎在這屋子里的根，我也得挖掉才行……

雪還是下個不停，窗外已經變得模糊不清了，我伸手，把那層水汽抹去，窗戶冰的滲人，幾顆水珠順著我手指的痕跡滴落下去，就像我的眼淚一般。那雪，帶著一絲侵略的意味，在我面前傾瀉，這還是第一次，我被一場雪深深地震撼。不自覺地打開窗戶，那一片片白色的花簇闖入，拍打在我的臉上，然后融化。就像一個個夾雜著寒風的、冰冷的吻。不知道這場雪，有沒有融入小希的海里。

關上窗，我被凍得有些恍惚。一空下來就會隱隱作痛的心和大腦，此刻便乘虛而入，我捂住胸口，咧嘴，無聲地哭著。屋外是大雪紛飛，落在我們一起生活過的城市，屋里是我孤獨可悲，守著這一地的破敗不堪。

你的笑容揮之不去，在我的腦海里，自從你走后，我一直清醒的承受著這一切，是清醒的，小希，你確實殘忍，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愛我嗎，我不禁懷疑……

終于，我孤零零地待到了夜晚降臨。這是我待在這里的最后一個晚上，明天以后，一切都該翻頁了。

雪小一點了，還在淅淅瀝瀝地往下落，窗外燈火通明，把純凈的雪映成了各種色彩。我推開窗，一股冷氣灌了進來，我的呼吸都有了形狀，溫溫的，隨著寒風略過我的耳邊。我又想起了小希，在一個寂靜的午夜，輕輕地靠著窗戶抽煙，煙霧拂過他的眼眸，他的笑容不見了，他那么孤獨，可我才發現。

最后的一晚了，光是想想就會很痛。我告訴自己，把這個夜晚給自己，盡情地痛苦、盡情地哭、盡情地回憶、盡情地折磨自己，明天以后，做個快樂的人。呵，快樂的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的自信，立下了一個如此夢幻的誓言。總之，談不上快樂，也該放下了，那些心頭上的刺，該拔掉了。

我本想著要清醒的過完這個夜晚，品嘗小希留給我的、我應得的凄涼。可是太難了，隨著外面越來越冷清，這個公寓仿佛也在散失著它僅存的生氣。窗簾冷冷地杵在那里，簾穗也一動不動，擁有回憶的那些物品，躺在箱子里，靜悄悄的，我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這個地方分明變成了一個墓地，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吞噬。

我急忙起身，沖下樓去，買了一提啤酒，我不能忍受了，再也不能了……

回到公寓，我狼狽地趴到床上，打開一瓶啤酒，放到嘴邊，冬天的酒比冬天還冷，那家小商店把啤酒放在門口，暖氣根本沒有影響到它們，我瞬間冰得頭頂發痛，食道里像是灌了根冰柱一樣，緊接著是胃的刺痛。

自從胃壞掉了，小希再沒讓我喝過酒，紅酒也不行。我看著他發紅的眼眶，里面有痛惜、憤怒、心疼，還有好多好多說不清的愛意，我便答應他，不會再喝酒了，不管多快樂，或者多難過。今天，我破戒了。

久違的微醉的感覺，我躺在床上，眼淚早就止不住了，把我淹沒在里面。我一個勁兒地說著對不起，給小希、給他的家人、給所有愛他的人、給奶奶、給我自己……

酒冰得我打顫，臉卻因為酒精而發燙，一個人，被分成了兩個極點，有趣極了。我不記得我還干了什么傻事，只記得我打開窗戶大喊大叫大笑，然后盡我所能，吻遍了這間公寓所有能吻的地方。醉倒沒醉成什么樣，瘋了倒是真的，酒精不過是借口。

我把箱子全都抬到床上，圍著我，只給自己留了小小的一部分，那些紙板的味道，給了我很多安全感，就當你還在吧，小希，等我再睜開眼睛，就跟你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