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樹銀花的老板雖是孟夫人,卻一直只住在清冷的后院,從不露面,連樓里的姑娘都沒見過。生意一直都是梨掌柜在料理,很多人都梨姑娘才是老板,而孟夫人其實的個滿頭華發(fā)的老婆婆,年事已高,早就無力料理了。
阿梨給江思遠找了一間寬大的屋子,好讓他盡情發(fā)揮。
江思遠從不挑剔,誰貼上來他就拉誰進房間,聽聞他很厲害,長得又討喜,又對每個姑娘都很溫柔,不像嫖客,更像情人,樓里的姑娘都爭先恐后的想睡他??伤钟袀€致命的缺點,就是記性不好,醒來完全不記得前一次陪自己的究竟是誰了,他也沒問過任何一個姑娘的名字。
房間里,江思遠已經(jīng)喝得微醺,懷里抱著個嬌滴滴的人兒,身前支了個畫架,他正握著姑娘的手,畫著一株桃花。果真是來教姑娘學畫畫的。
酒微醺,腦子倒是清楚,握筆的手沉穩(wěn)有力,外面的吵鬧聲,他聽不見,他只知道她的眼睛就是桃花眼。
畫紙上很快就開滿了朵朵桃花,就是沒有一朵是她。為什么還是要看得那樣清楚?為什么,就是喝不醉?
“先生畫的桃花是我見過的開得最艷的?!睉牙锏呐觾墒止瓷纤牟弊?,將頭靠在他懷里。
江思遠的眼就像汪深不見底的江水,把悲傷沉下去,又浮起微笑,拿起畫筆,在女子眼角點上一顆紅痣,看著她,瞇起眼睛,滿是愛意的說道:“這是畫給你的,喜歡嗎?”
“很是喜歡呢?”
“如果,我要你拿自己來換這幅畫,你可愿意?”
“很是愿意呢?!?/p>
不是你,那所有人又有什么區(qū)別。
江思遠低頭吻住姑娘的眼角......
之后,他滿是疲態(tài),沉沉睡去,沒多久,又忽地驚醒,轉(zhuǎn)頭看向身邊的女子,眼角他方才點上去的朱砂痣,在她的汗水中淡去,到底不像她,這世上沒人會像她。那是才他愛上,就深知此生不可能得到的女子,只因她心里的那個人已經(jīng)刻入骨血,再也抹不去。
江思遠起身,走到屏風后,那里是滿滿一池熱水,他泡在水里,仰頭看著屋頂,眼神空洞。
后院里的三個人又是另一番心境,正坐在亭子里吃吃喝喝,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
白發(fā)女子手里握了一壺清冷的玫瑰釀,桃花眼里滿是風情,尤其是左眼下的那顆紅痣妖嬈嫵媚,斜靠在石桌上,拉著孟常歡的袖子,半瞇著眼輕飄飄的說:“思遠去哪了?我要思遠,只有思遠會給我溫酒?!?/p>
你的思遠就在前院,不知道躺在哪個姑娘懷里。
慕錚幾乎是搶過她手里的酒壺,點燃了一旁了爐子,裝作很專業(yè)的樣子溫起酒來,等熱了,遞到孟秋水手中,她喝了一口,咂咂嘴,仰起頭喝光,不識好歹的說道:“就是沒有思遠溫的好?!?/p>
沒有你還喝光?本太子能給人溫酒就不錯了。慕錚腹誹。
孟常歡又來添了把火:“秋水就只喜歡喝思遠溫的酒,我溫的她都不喝。”
慕錚看向孟常歡,不冷不熱的說:“在下已跟公子打了三次照面,都不知公子是何人?”
林子里,亭子里,現(xiàn)在。
孟秋水醉醺醺的靠到孟常歡身上,含糊的說道:“他,孟常歡,我的兄長?!?/p>
兄長?這兩兄妹長得可一點也不像!一個桃花眼,一個丹鳳眼,說起丹鳳眼慕錚倒是想起一個人,柳無雙。眼前這個喚作孟常歡的男子,跟柳無雙還真有幾分相似。
孟常歡給慕錚倒了杯就,笑笑的說:“在下孟常歡,一個商人,看公子倒像個習武之人?!?/p>
“略知一二罷了?!?/p>
“看公子的手,像是常年握劍?!?/p>
“不過是討口飯吃?!?/p>
孟常歡把酒遞給慕錚,兩人一碰杯,仰頭飲盡杯中美酒,孟常歡邊喝邊說著自己這些年商海沉浮的大事小事,談吐中玫瑰香氣在空中散開來。
慕錚向來少語,靜靜的聽著,依然沒人問,他是誰。
孟秋水似乎醉了,臉微紅,安靜的坐在那里,自顧自的喝著,若不是一頭白發(fā)和那顆垂淚般的眼角痣,慕錚幾乎認為她就是她的玉兒。
奈何,一杯濁酒,夢不回那年今日。
月兒明明,爬上枝頭。
孟秋水照例喝醉了,趴在桌上,眼微閉,手里依然緊握著酒杯不放??谥休p輕呢喃著四個字,孟常歡聽得心跳都慢了半拍,而慕錚只聽到,她在叫:“......哥哥。”
“哥哥,好冷......”
“前院那邊還有點事,先行告退?!懊铣g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還在喃喃自語,而她的哥哥已走遠。
慕錚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轉(zhuǎn)身欲離開。
“......哥哥,別走?!币浑p小手無助的拉住了他的手指,輕搖他的胳膊。
“......哥哥,不要走,好不好?”細微的聲音好似在懇求。
雖然叫的不是自己,慕錚還是留了下來,用外套將她裹的嚴嚴實實,橫抱起來走回閣樓,她很輕,抱著她像抱著一片虛無。
孟秋水像只小貓一樣鉆到慕錚懷里,抬手拉住他的衣領,用夢囈般的聲音說著:“我要喝酒,思遠,再溫一壺......”
又是哥哥,又是思遠,醉了的時候,吐出來的名字往往就是心里在乎的那個人。慕錚停住腳步,低頭看懷里的人,原本蒼白的臉上漂起一抹紅霞,在他懷里微微發(fā)抖。慕錚低不可聞的輕嘆一聲,繼續(xù)走向閣樓。
慕錚把孟秋水放到床上,脫去鞋襪,蓋好被子,蓋得嚴嚴實實的,吹滅床頭的燈,房間陷入一片黑暗,好在月光明朗,他看她看得分明。
孟秋水輕哼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將被子緊緊抱在懷里。慕錚坐到床邊,將她壓在身下的白發(fā)輕輕抽出,捧在手里,一根一根就如染上霜雪,冰冷奪目。
對慕錚來說,這個女人身上有太多的不解,她為何那么像玉兒,她為何從不開口問自己是誰,她身邊的男子真是她的哥哥,她一介弱女子是怎樣在帝都站穩(wěn)腳跟,她又為何......紅顏白發(fā)?
孟秋水又往里挪了下身子,頭發(fā)還捏在慕錚手里,就露出了薄薄的耳垂,在耳后,慕錚顯然的看到了那個針眼大的小孔!可是,孟秋水照樣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能說能笑,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是西域火狼蛛對她沒用,還是那里真的只是不小心刺到的?
才想起,雪蓮,可解西域火狼蛛之毒的雪蓮,慕錚還是找她要的。
她似乎和自己周身的一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又總是在自己想殺她的時候給了他一個不殺她的理由,慕錚放下那縷白發(fā),冰冷的眼眸竟有那么一刻溫情涌動,他在心疼她?
她很嬌小,她身邊的床鋪空了一片,剛好可以容下慕錚這個人。只是,后來他走了,她又醒了,一夜無眠。
孟秋水不知道,慕錚送她回閣樓時,那個溫酒的男子丟下懷里的美人,呆立在池邊,看了他們許久,直到燈滅才離開,又回到前院,畫著那副他夢里的畫。
酒醉之人,夜半清醒,清醒之人,醉生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