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午后時分,江南。
彭蠡湖面白蒙蒙一片,不時有冷風吹過,天色略好,一輪白日掛在天空,但周圍還是透出幾分冷意,江南雖不如西北那般嚴寒,但冷氣卻是可以實實在在吹進骨子里的,所以江南百姓此時大都縮在家中取暖,湖邊行人很少。
彭蠡湖中央有一座不算大的觀湖亭,亭內此刻坐著一個書生,白衣白帽,面容英俊,臉上有一分玩世不恭的神情,大冬天里,書生手中還握著一把折扇,只是并未打開,若是在這種時節搖扇子,絲毫不會被人覺得有寒不侵體的高人風范,相反,人們只會覺得這人失心瘋了。年輕書生面前坐著一個白發老者,老人白發白眉,滿臉皺紋,雙手也是皮包骨的清瘦樣子,頗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感。兩人中間擺著一個矮茶案,茶案上,茶具一應俱全,兩個茶杯里茶水半滿,冒著熱氣,使亭內透出幾分暖意。
年輕書生望著白茫茫的湖面,笑道:“哎,刀劍武神梁間終于被人從天下第一的寶座上扒拉下來咯,千年老二終于問鼎,可喜可賀啊!”
老人把手掌放到冒著熱氣的茶水上方,借以取暖,緩緩說道:“嵩山一戰,武神梁間一招‘龍游鳳隨’驚艷天下人,圣盜手李遷客依舊是以初陽指破天下百式,不過,這次是以一式未曾面見過江湖豪杰的新招“朝霞驅夜”破開武神最強一招,經此一戰,李遷客終于從萬年第二問鼎江湖,令江湖豪杰大為叫好。只是可惜此戰無第三人見到,否則不知會有多少人因此茅塞頓開一舉破境,江湖魁首之戰,即使是一個只是略通武藝的感氣境不到的小鬼看了,對武修一途也會有不少裨益。”
書生伸了伸懶腰,模模糊糊道:“哎,什么第一第二,武修裨益的,沒什么意思啊!還是自由比較好,在這里喝著酒,呃...喝著茶,欣賞著湖中美景,多快活!總之我是不會去爭江湖榜的位置了,沒實力也興趣,話說你怎么也不去爭?以你的修為,進個前十甚至前五都不是什么難題吧?”
老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將剩下的茶水倒入湖中,又用瘦弱的手拎起茶壺倒了一杯,他始終沉默,沒有回答書生的問題。
書生仿佛對此早已習慣,白眼道:“就知道你這老頭,每次一說到這個你就沉默不語,當年那件事也不全是你的錯,多少年了還走不出來?!?/p>
老人喝了一口茶,依舊未答話,只是看著湖面出神。
書生起身道:“算啦!您老在這慢慢喝茶吧!我去揚州玩一玩。再見嘍老頭!”說罷,書生沒有走上亭邊的小船,而是向亭外一跳,蜻蜓點水一般幾下掠到岸邊,讓過路的行人大為贊嘆。偏偏書生一副好皮囊還面帶微笑,時而向幾個妙齡女子拋去玩味的眼神,讓幾個女子生出欽佩愛慕之情。
當今天下,哪個兒郎不想有一身令同輩人嘆服,令心愛女子愛慕的武功?哪個女子不想有一個名動天下,讓其他女子羨慕嫉妒的情郎?
書生好像很享受這種目光,到了岸邊,又重新掠回水面,一直踩水踩到對岸才消失不見。一眾未曾見過此等“高深”武功的男女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湖心亭的老者搖了搖頭,慢慢收起茶具,蹣跚著坐上小船。
如今江湖百家爭鳴,少俠天才都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一派繁盛景象。
只是從那天開始,這天下便了無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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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鼎江湖第一殺手門派朱鋒堂內,一個面容妖艷的年輕女子正拿著手中的密信沉思不語。女子頭系紅絲,眉點朱砂,座位旁邊放著她的佩劍,劍柄末端系著密密麻麻的紅線。
若是常人見到這些紅絲,只會認為這是裝飾之用。
但這把劍是在朱鋒堂。
朱鋒堂的規矩,殺一人,添一絲。
如此可見,這個女子,不知已殺了多少人!
女子面前左右都站著一排殺手,他們同樣眉點朱砂,頭系紅絲,刀柄上也纏著紅絲,站位越靠前,刀柄紅絲越多,只是他們的紅絲數量和坐在前方的女子比較,就有些小巫見大巫了。
女子看著手中密信上的兩行字,皺起了眉頭。
龍游替太常位。
雙瑞位如故。
第一句話女子還能理解,只是第二句讓她大為意外。
朱鋒堂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命令。
雖然如此,女子還是說道:“叫雙瑞來見我?!?/p>
一人應聲出門,不一會,他帶著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少年返回。
少年單膝跪地行禮。
女子道:“屠蘇命令,繼續刺殺行動?!?/p>
聞言,不光是跪地的少年,兩旁的殺手也是一愣。最終還是沒說什么,少年定了定心神,領命離去。
命令下達完畢,女子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屠蘇,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少年走出正堂,滿臉疑惑,但還是下定決心。
走過一間房間時,聽到里面傳來哭聲,少年懷疑自己聽錯了,便敲門問道:“雪腴妹妹,你沒事吧?”
屋內傳來女子的聲音:“哦,沒事。”
少年道:“哦,若是有事可以來找我?!?/p>
屋內沒有再回答,少年疑惑走開。
此時,屋內,一個年輕女孩眼簾低垂,雙眼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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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北狄與大梁交壤處,一隊隊約數百人的人群趁著夜幕,跨境入大梁。
這些人是一個北狄小幫黑虎幫的幫眾,他們大多數都不知為何要前往大梁,只是聽了幫主謝余的命令。
只有少數人得知內情:他們此去,是為大梁朝堂當炮灰的,大梁神秘人早就造訪各個中小幫派,對幫主許下重利,要幫眾為其賣命,除了些許有氣節有義氣的幫主,大多數人都見利忘義,將幫眾性命拋之腦后,更有甚者,幫主和幫眾之間是毫無義氣可言。用別人的命換自己大把金銀,何樂而不為?
黑虎幫就是后一種性質的幫會,謝余只會在意自己能收多少錢財,絲毫不會考慮手下人能活著回來多少。
黑虎幫左護法鄭斌就是此次大梁朝堂和北狄草莽大規模交易的知情人之一,此時,他看著身邊這些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死在沙場的人,百感交集,其中還有不少是他的朋友,可他無可奈何,他只是個區區左護法而已,如何去左右幫主的想法?再者說,他自己能不能活下來還未可知,哪有閑心去顧及別人死活?
直到這一刻,鄭斌才體會到什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自己只是一個江湖小蝦,只能隨波逐流罷了,鄭斌有些自嘲。
大概,狼煙就快點進嘉鼎腹地了吧?然而,這些與自己何干,也許明年,自己就會在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橫尸了吧?
鄭斌內心苦澀,卻只能隨眾人入境。
在年關將近的一個夜晚,數百上千北狄草莽,秘密入大梁。
明年,他們會是將長槍插進嘉鼎腹地的第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