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言恪兩人到懷清池旁的時候,岸邊已經擺滿花燈。
趙冰清興高采烈,小跑過去在一堆各種各樣的花燈里挑來挑去,放下這個,又瞄瞄那個,歡喜的不得了。
老太爺趙守令由仆人扶著坐在懷清池旁邊的長亭,閉目不語,他這個年過古稀的老人自然不會對放花燈感興趣,只是依照嘉鼎除夕家家戶戶全家共放花燈的習俗跟著罷了。身為崇信軍都尉的趙安廬也是如此。他手里拿著一壺半滿的瓊漿酒,坐在長亭的另一邊自飲。
隨后,趙行篤趙言恪也漫步到了長亭。趙言恪見到那些五彩的花燈,也是有些驚奇,以前曾經見過不少,可是他從來沒有自己放過。
趙言恪轉身,略顯尷尬地問:“這個要怎么放?”
趙行篤平靜道:“點花燈和點燈籠的方式是一樣的,里面都有蠟燭,只是花燈經過民間巧匠的制作,形態千奇百怪,點亮了就會特別好看。在之前的王朝,花燈都只是正月十五上元節這一天才有,只是嘉鼎開國先皇甚愛花燈,總是等不及上元之日,常常在除夕之夜在皇宮掛滿花燈,后來民間紛紛效仿帝王,嘉鼎后來才有了除夕也要放花燈的習俗。有的州縣往往從除夕之夜到上元結束都有燈會。”
“哦,我以前見過燈會,可惜沒好好賞花燈就被人趕出來了。”趙言恪不經意地說道。
趙行篤面色平靜。
這時候,趙冰清已經點亮了幾個魚形花燈,兩手提著幾個在長亭跑進跑出,不一會,長亭近一半都被花燈照亮。
趙行篤說道:“‘魚’音同‘余’,所以魚形花燈都取自‘年年有余’之意。”身旁的趙言恪點了點頭,這里面的說道,他還是知道的。隨后,趙言恪慢步走到一堆花燈中間,揀出一個粉色蓮花狀的花燈,取來燭火將里面的蠟燭點燃,蓮花燈立刻照亮一片,此時已近深夜,蓮花燈顯得異常明亮。趙言恪雙手托蓮花燈,想掛在長亭上,卻發現蓮花燈周圍光禿禿一片,無法掛上。
這時候,趙冰清剛好掛完一盞燈回來,看到趙言恪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真是笨吶你,蓮花燈也有往上掛的?”
趙言恪聞言一愣:“花燈不是掛的嗎?”
趙冰清白了他一眼,說道:“花燈有好多種的,這個叫坐燈,只能平放,不能掛的。”
“花樣真多”趙言恪似懂非懂地呢喃了一句,把明亮的花燈放在地上。
趙行篤撫了撫額頭。
趙冰清起初聽到那句已經是今天第三次聽到的“這樣啊”,想到之前的事,神色有些不自然,但看到那個人就那么把花燈放在空地上,立刻忘了不愉快的事,哈哈笑道:“不是這么放的。”
趙言恪撓撓頭:“不是平放的嗎?”
遠處坐著的趙安廬看到這里的場景,也微笑起來。聽到動靜的老太爺睜開眼縫瞄了瞄,又閉上眼睛。
趙冰清收斂笑意,走到那堆花燈花燈中間,摸出一支精致毛筆,又跑到還亮著的蓮花燈旁,對還愣著的人開口問道:“哎,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嗎?”
“趙言恪一愣。
我的...愿望嗎?
......
“呃,想不出來...”
“怎么可能沒有?好好想想,比如考取功名,武功蓋世,抱得美人歸什么的?”趙冰清歪著腦袋。
“真的沒有...要不就‘退敵關外’吧?”
““退敵關外”?這和你有什么關系?不好不好,換一個!”趙冰清想了想,晃了晃手中的毛筆,表示否定。
“別的真想不起來...”
話說到一半,趙言恪忽然頓住。
趙冰清看到他的樣子,睜大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快說快說!愿望是什么?”
趙言恪沉默了片刻,眼簾低垂,沉聲道:“嗯,愿望的話,就‘北雁盡南歸’吧。”
“‘北雁盡南歸’?嗯..聽起來還不錯,來,寫上!”趙冰清想了想,把毛筆伸向趙言恪,笑道。
“寫哪?”
“花燈上啊!”
趙言恪“哦”了一聲,接過毛筆,蹲下身,沉聲屏氣,伸手提筆。
“長槍盡收時,北雁盡南歸。”
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寫罷收筆,趙言恪執筆北望。
在趙家從小被老太爺勒令練字的少爺小姐都瞪大眼睛。
趙安廬也是一副驚喜的表情,就連閉目養神的老太爺也睜開了眼睛,聚精會神地盯著花燈。
趙冰清瞪大眼睛看了好久,半晌才轉頭問道:“哎,這字...誰教你寫的?”
“哦,一個老書生教我的,怎么了?”
怎么了?
趙行篤暗想:就算在趙老太爺的嚴厲要求之下練筆多年,自己也絕寫不出這么蒼勁有力入木三分的字。
此時,趙行篤又想到那個一直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趙言恪,這么多年你遇到了什么人?又經歷了什么呢?
“好了,先不管這個了,把花燈給我。”趙冰清伸出雙手。
趙言恪疑惑地把花燈遞過去。
趙冰清拿著花燈,走到懷清池旁蹲下,慢慢把花燈放到水上。懷清池里的魚在水里翹首游晃了片刻,仿佛是明白了花燈并不是餌食,無聊地散去。
一陣風吹過,帶著蓮花燈遠去。
“傳說把愿望寫在花燈上,讓它隨風漂流,愿望就會實現。”
趙言恪看著花燈在水上愈行愈遠,直到上面的字也模糊不清。
他呢喃道:“是這樣嗎?”
趙行篤也不再站著,拿起幾盞花燈,不知寫了什么,一個個放在池面上。
不一會,和仆人一起掛花燈的趙夫人和陳管家也到了池旁,想來如今偌大的趙府必定是百米一燈,夜如白晝。
一陣風吹來,驚起遠處的幾只寒鴉,傳來模糊的叫聲。
趙夫人緊了緊身上的貂裘。陳管家道:“夫人,我去叫人把火爐拿到這里來吧?”夫人點了點頭,陳管家便又離開了。
趙安廬見狀,放下酒壺,起身走到夫人旁邊,把身上的冬衣披在她身上,仿佛知道對方要拒絕,便搶先說道:“我在軍營冷習慣了,又是練武之人。這點寒風不打緊的。”趙夫人便不再說話。
趙言恪又點了幾盞花燈,見花燈已所剩無幾,只剩下幾幅寫對聯的紅紙,便對老太爺說道:“爺爺,來寫幾幅對聯吧!一會我貼在府里。”
趙守令起身緩緩走到趙言恪身旁,樂呵呵道:“寫聯可以,不過要我說你寫。”
“誒?為什么?”趙言恪不解道。
“當然是你的字比我好看啊!”
這自然是老太爺的玩笑話,趙言恪縱然和不知是何人的老書生學字多年,但不論怎樣都一定不會比曾經是王朝元輔的趙守令更加爐火純青。只是方才他看到趙言恪那幾個略顯筆力不俗的字,感到驚奇,便提出由孫子代筆一說。
“啊?我的字怎么能和您相比?寫完了貼出去還不得讓別人笑話趙家?”
老太爺擺擺手:“行了行了,就這么定了,對聯由你來寫。”
趙言恪只得撓撓頭。
趙夫人方才沒有見到兒子的字跡,所以對此十分驚詫,要知道,以前寫對聯一事老太爺從來都是親自寫就,從不例外。
這時,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趙冰清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趙行篤也是靜靜地等著。
“小篤,這第一幅聯就由你來吧。”
正在一旁的趙行篤一愣,不由得看了看爺爺,后者也正看著他。
趙行篤隨之明白這是老太爺對自己文才的考驗。
閉目沉思片刻,趙行篤道:“既然今日剛下過雪,希望明年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吧。這一聯,便寫‘調風盡利千家笑,瑞雪無虧萬戶安’。”
趙冰清聽了立刻拍手道:“好,真好!”
趙安廬不通文章,但也知道這一聯應該算是還不錯的一幅。
老太爺瞇眼聽罷,緩緩點了點頭。
趙行篤松了口氣,自己還算有點才思敏捷的。
趙言恪聽后,深吸口氣,再提筆。長袖輕舞間。十四字躍然紙上。
初次見到趙言恪行筆的趙夫人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老太爺笑笑,繼續道:“嗯,這一聯便貼在府門口吧,這第二聯,便貼在正堂外。言恪,提筆。”
趙言恪提筆等待,眾人精神一振。
然而...等了半晌,也不見老太爺張口。趙言恪抬頭問道:“爺爺,這第二聯寫什么?”
趙守令抖了抖眉毛,呵呵一笑,:“寫什么?老夫怎么知道?自己想吧,可別輸給小篤哦!”
眾人一愣,隨后終于明白過來。
所以說,這春聯,如今是他兄弟二人的比試?
“啊?自己想?”趙言恪又愣了。
趙冰清興致顯然比身在局內的兩人還要高,碰了碰還拿著筆愣神的某人,調侃道:“啊什么啊。讓你寫就寫,不會寫不出來吧?嗯?”
趙言恪低頭沉思片刻,再提筆:
“明臣正令行三府,樂士佳言過九州。”
十四字畢。
趙言恪樂呵一笑:“好了,可以貼啦!”
無人應。
趙言恪抬起頭,發現除了趙冰清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臉震驚的表情,不由得一愣:“怎么了?”
此時,趙守令才出聲道:“妙哉!妙哉啊!想不到老夫還能見到如此好對。好一個正令佳言!哈哈哈!”
一旁的趙行篤暗嘆一聲,趙冰清更是又說不出話來。
趙言恪聽后也笑了笑。
這時,不遠處升起了煙花,趙冰清見到,握著拳頭歡呼道:“喔,好漂亮!”
去取暖爐的陳管家剛好回來,看到這一幕,感嘆道:“又老了一歲啊!”
煙火照亮天邊,也照亮眾人的臉龐,在夜空中綻放,消逝。
不言好壞,新的一歲,已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