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上元節(jié)了。嘉鼎的家家戶戶都張燈結(jié)彩，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邢州護城河附近，趙言恪坐在岸邊，望著閃閃發(fā)光的河水沉默著。河水映著邢州的城樓，樓上掛滿了泛紅的燈籠，燈籠有一個壯年男人的懷抱那么大，整整兩排，散發(fā)著光亮，從城樓下看去，樓上仿佛圍著兩條精美的紅綾。這些燈籠都是邢州州牧差人掛上去的，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如此。

上元節(jié)是嘉鼎的一大節(jié)日，在這一天，如果走在街上，放眼望去，隨處都可見到這樣的燈籠，不論是大戶富商還是普通人家，都會掛上燈籠以示喜慶，而燈籠的大小和多少也漸漸變成了衡之量家資的象征。對此情況，有詩云:貴仆抱燭出豪間，農(nóng)孩握柴入簡廬。意思是富貴人家燈籠之大，所需蠟燭之多，仆人需要抱著才能拿全，要好多人一起做才能做好一個，而在尋常農(nóng)戶家中，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個小燈籠，只需要孩子拿著柴火一點即可算是掛燈過節(jié)。

這其中包含多少悲喜，富人豪奢，窮子安貧，一切都只有親身感受過，才會明白其中意味。

邢州樓臺上的綿長的燈籠線映在護城河里，護城河的水也仿佛變成了紅色，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古書講: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如今趙言恪回歸家鄉(xiāng)，卻在上元佳節(jié)想起那個不是他的親人，卻把他將親人看待的男人。

不止如此，甚至......

趙言恪拿起身邊的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久前他曾在這里醉死，直到遇見齊行朗。

他干脆把酒杯放在旁邊，拿起酒壺灌了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開始喜歡上獨自飲酒。其實他知道自己的酒量不怎么樣，經(jīng)常喝上幾杯就會不省人事，可他還是喜歡這種感覺，喝醉的時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不去想，哀傷也好，痛苦也罷，都見鬼去，沉重的所有，都不及沉重的雙眼。

喝醉的好處，就是可以把所有的煩心事全部拋棄。

其實以前他沒有醉過，那時候，喝醉的都是他身邊的人，有謝敬亭先生，有柳孤城，有徐有南歆還有古幽姐姐。

謝敬亭喝醉的時候說：“長煙落日映牛羊，夜月繁星照雞米。

百戰(zhàn)將軍頻撫纓，無用書生空執(zhí)筆。

本欲握戟征北旅，奈何憑欄聽夜雨。

南雁尋鄉(xiāng)歸來日，應有萬家共燭語。”

柳孤城喝醉的時候說：“他交代的事我還沒做完，兄弟，以后要靠你自己了，這頓酒，謝了。”

徐南歆喝醉的時候說：“姓趙的，你欠我一條命，給我記住了！”

那時候他不懂謝大哥念的詩有什么含義，也不知道柳孤城說的“沒辦完的事”是什么，他只知道他欠徐南歆一條命是真的。

今時今日，他醉倒在護城河邊，喃喃道：“一個個的，都是一副樣子，欠人情很好玩嗎？還是還不上的那種，你們倒是走的無牽無掛，留一堆爛攤子給老子，他娘的！”

趙言恪把酒壺重重地放在地上，酒壺發(fā)出“砰”的一聲響，像是對它主人動作粗暴的抗議。他往后一倒，躺在冰涼的地上。這時候，天空黑如潑墨，一輪圓月當空高掛，映照著這個復雜的世界。他看了看城樓上的兩條紅線，突然發(fā)出笑聲，說道：“上元佳節(jié)哎，佳節(jié)哎...”

趙言恪身后，有人慢慢走近，出聲道：“趙言恪，你在這里做什么？”

趙言恪懶得動彈，努力睜開眼向頭上看去，卻只能看到一個白色的裙擺。

“回去啦。”那人繼續(xù)說道。

趙言恪聞聲一驚，猛地坐起來，只見他的前方，一個出塵的白衣女子正彎著身，微笑著看著自己。

“古幽姐姐？”

女子聽到這個稱呼明顯一愣神。

趙言恪猛地坐直，說道：“古幽姐姐，怎么是你？我...我一直都很乖的，我再也沒有亂跑了，真的...真的。”

那道倩影對趙言恪這種反應大感意外，隨后她慢慢地走到護城河邊坐了下來。她想了想，說道：“你現(xiàn)在很乖？”

趙言恪連連點頭，說道：“真的，很乖的。”趙言恪的眼神躲躲閃閃，他現(xiàn)在的樣子，像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一般。

女子微微一笑，說道：“那你還記得你剛遇到我的時候，我是什么樣子嗎？”

趙言恪道：“當然記得啊，那時候你和徐南歆到謝先生家去做客，正好碰到我從皇宮回來。”

“后來呢？”女子問道。

“后來？后來我就回皇宮了啊？哦對了，古幽姐姐，你還說要帶我回家呢，那時候我還不相信，徐南歆還說我什么都不懂。”

女子低下了頭。

“不過后來你真的要帶我走的時候，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興，我真的不相信我就要回家了，就要離開皇宮那個陰森森的書院了，除了那個老頭和送飯的人，一個來看我的人都沒有，我都不知道你們晚上怎么來的哎。”趙言恪一副開心的不得了的樣子，一直說個不停。

“對了，古幽姐姐，你還記不記得皇宮不遠處的那個點心鋪，那家的甜餅可好吃了，比我在書院吃的東西還要好吃，那時候只要我有機會出去，你都會到那里給我買甜餅，每次你回來的時候，徐南歆和謝先生都會很不高興，可是他們都不敢反對你，嘿嘿，三個人里面，還是你最厲害，每次都是幾句話就能讓他們啞口無言。”

女子微笑著看著趙言恪，趙言恪是真的很開心，他的這個樣子，女子從未見過。

“對了，還有一次，你們夜里找不到我，把謝先生的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你還記得嗎？后來我回去的時候，還被你狠狠地教訓了一頓。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么生氣的樣子，嚇得不敢說話，連一邊的謝大哥和徐南歆都不敢大聲喘氣，后來你還問我為什么那么晚了還溜出府去，”趙言恪轉(zhuǎn)過頭來問道：“姐姐你還記得我是怎么回答的嗎？”

女子一愣，笑道：“不記得了。”

趙言恪說道：“那時候剛剛過了士郎書院的大試，我才有機會回謝府的，可是第二天我就要回去了，我就到謝府不遠的地方去采那朵花了。”

“什么花？”女子問道。

“這也不記得了么？這件事沒過多久啊...那朵花還是你發(fā)現(xiàn)的，你說那叫披月夜蘭，是一種北狄才會偶爾見到的奇花，你還說這種花只有在滿月的夜里才會開放一會，之后不久就會凋謝，之后要再整整一年它才會再開。那時候剛好是月中，我就想看看它會不會開花，沒想到它還真開了！”

女子靜靜地聽著身旁的人說著他的過去，她忽然覺得眼睛發(fā)濕，伸手摸了摸，一滴淚落在手掌。

為什么會落淚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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