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我十分意外，也十分復雜，就像在身一個從來都不曾走出去的迷宮里，很久很久，有一天突然知道了出去的方法，可是我卻不想走出去，因為我害怕出去之后，會看到不好的東西。”

“可是我最后還是沒忍住，這個答案我等了十三年，趙家也等了十三年，不管它是什么，我都想立刻了解所有，所以，當我知道他回來之后。立刻從客棧趕回家里去質問他。雖然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知道他什么都不說的時候，我還是難以抑制心中的憤怒，一劍刺向了他。”

慕容聞言吃了一驚，趙冰清還會有如此剛烈的時候？

趙冰清始終盯著月亮，繼續道：“那時我還不知道趙言恪身懷不俗修為，他不閃不避，被我刺傷。后來家人都來阻止我，可是已經晚了。其實，別人阻止我我還可以理解，但若是小篤的性格，他絕對會比我更加迫切的想知道當年的一切，沒想到他會是第一個阻止我的人，當時我就猜測，他和趙言恪兩人一定是有過交談，一定是知道或者猜到了什么。”

說完這句話，趙冰清又沉默了。一旁的慕蓉也是低頭不語。她想起了昨天夜里趙言恪喝醉之后把她當做古幽之時語無倫次的那些話。

“人的眼神是無法藏住心思的。”趙冰清突然說道。

“嗯？”慕蓉有些不解。

“當時我的心里對他真的只有數不盡的恨意，如果不是他，父親不會從一個將軍變為一介布衣從頭爬起，如果不是他一去不回，這時應該已然考取了功名，按照我爺爺的意思一步步走下去，到時候，我們趙家，一商一文，必然能將嘉鼎朝局推向巔峰，彼時征大梁，滅北狄，天下莫非嘉鼎的版圖。我趙家可成就千古偉業，流芳百世，這也不算辱沒了我們家祖先的美名。然而那天的意外，打亂了爺爺多年的布局。”

聽到這些，慕蓉的內心已是激起千層巨浪，她本想了解一下趙言恪的過去，卻沒想到趙冰清將這一切都說了出來。

趙冰清卻沒在意

她能感覺到，趙冰清將這些話藏了很久。這個時候的她，與以往判若兩人。

“因為那件事，小篤涉世尚淺，還未成熟就匆匆接管了趙家，如果不是趙言恪，這些本不會發生，娘也不會一直消沉。那天，帶著我十多年憤怒和不甘刺向他的那一劍，絕對讓他受傷不淺。那一劍過后，像是多年的糟糕心境找到了宣泄口，我整個人突然平靜了許多。”

趙冰清頓了一下。

“所以我想偷偷看看他會不會出事，那天的黃昏下，我回頭望見的那個眼神，竟讓我有種想哭的錯覺。你明白那種感覺嗎？”趙冰清問道。

慕蓉想了想。

“大概是一種無助吧？眼神里掩飾著巨大的悲傷，讓你很想抱著他，和他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可是你和他之間像是隔了一重無法跨過的溝壑，他在另一邊經歷著大雪紛飛，經歷著傾盆大雨，經歷著炎炎夏日，可是你卻只能看著，無法向他伸出手。”慕蓉靜靜地說道。

趙冰清猛地轉過頭來一臉震驚地看著她：“慕容姐姐也見過他那個樣子？”

慕蓉笑著點了點頭。她當然明白那種感覺，因為就在一個時辰之前，她才見過那種眼神。

趙冰清轉過頭去，喃喃道：“從那天之后，我再也沒問過他之前的事，仔細想想，十三年前，他和我一樣只是一個小孩子，我還能在營帳抱著娘親痛哭，他要抱著誰呢？或許他連大哭一場都做不到吧？”

慕蓉聽出了趙冰清聲音中的哽咽，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趙言恪在我們面前的時候，從來都是一副什么事情都不在乎的樣子，經常嬉皮笑臉，可是我知道他心思縝密，甚至比小篤還要聰明，他回來之后沒幾天，就將隱藏在趙家眼皮底下的兩個秘密挖了出來，這是趙家人都沒想到的。當時我還沒有回來，所以沒能親眼所見當時的情形，但后來我對小篤問起這件事的原委的時候，他在講完之后，對我說了一句話。”

“他自言自語道：‘趙言恪這十幾年，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呢’？”

“后來在除夕夜的年夜飯上，他在我們面前，在一干仆人面前，對著那一桌飯菜落下淚來，我想，他一定是經歷了什么事情，才會變得沒那么敏感。”

慕蓉忽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滴在手上，她抬頭望去，見到趙冰清臉上劃過兩行清淚。

“直到后來遇到大梁的刺客，我聽到一些談話，才猜到了一些事情。”

“我有時候也在想，我們在嘉鼎闔家歡樂的時候，他是怎么度過這十三年的呢？仔我們都以為他死了的時候，還是一個孩子的他，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一個周圍所有人都不得不提防的國度，生活了那么多日子的呢？他一定會在夜里痛哭吧？一定會想念爹娘吧？有沒有人和他玩呢？那里的東西，也許會吃不慣吧？”

說到吃，趙冰清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她又點了一盞花燈，望著燈群繼續說道：“慕蓉姐姐，你知道嗎？在大年初一的那天，我和趙言恪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她點了一碗羊肉湯。”

“那是我曾經最愛吃的。”趙冰清抹了抹眼睛。

慕蓉內心一震。

“十多年前，為政清廉的爺爺從不讓我們肆意奢侈吃喝，才會讓我們吃羊肉湯這種東西，可是十多年過去啦，我也不像以前那樣喜歡吃羊肉了。但他還記得。當時我就在想啊，如果一個人孤身在外很多很多年，他不能知道親人的習慣有了怎樣的變化，所以就只能記得他所知道的一切，不管過去多久，那些就是他僅剩的記憶，那些記憶一遍一遍被他自己提醒，所以才會愈發深刻直至變成內心的烙印。而他與親人的聯系，就停留在分離之前的一刻，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慕蓉伸手捂住嘴巴，淚如泉涌。

趙冰清轉過臉，顫抖著聲音說道：“慕容姐姐，我有很多東西都不懂，但我想他的過去一定有很多創傷，這些事他從來都憋在心里，和誰也不肯說。如果你們以后在一起的話，你一定要照顧好他，不要再讓他獨自背負所有。”

慕蓉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點頭。

二人前方，花燈璀璨，在水中搖擺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