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以后,由于拄著拐杖才能行走,我只能在家工作。時間充裕,我便花了很多精力來研究案情。
警方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肇事司機名叫劉成,他一口咬定是疲勞駕駛造成了車禍。但是這個理由完全說不通。
他坐在駕駛室里不超過兩個小時,沒有喝酒,沒有使用手機,最重要的是,出車禍的地點并不在他應該走的路線上。也就是說,這輛渣土車沒有任何理由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里。
還有一點頗令人費解。肇事司機沒有任何刑事犯罪記錄,他絕對不是個窮兇極惡的匪徒。甚至在此之前,連一張闖紅燈或者亂停車的罰單都沒有。
我看過他的檔案,戶籍地安徽安慶,父母已經去世,生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兄弟四人,都在家鄉務農,他也是前幾年才做了渣土車司機。
他的妻子去年查出得了再生功能性貧血,需要骨髓移植。他們有一個女兒跟著外婆生活。作為一個家庭的頂梁柱,我不相信這種人會主動犯罪。
還有一點我很肯定,我和這個人沒有任何交集。甚至,我調查了他的家人、朋友、親戚、同事,他就職的公司。仿佛故意要跟我撇清關系似的,我沒有發現其中有任何人、事、物和我產生聯系的。
先前還只是猜測,而現在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買兇殺人。他愿意拿這筆錢,應當是走投無路了。
鑒于我并未與人結怨,更不可能惹上殺身之禍,我得出一個非常奇怪的結論,我不是他的目標,這個人殺錯了人。那他的目標會是誰呢?
我將那天的行程列了一個時間表,早上八點鐘出門,直接去浦東新區法院和張巡會和,我們比開庭時間早到十五分鐘,聊了一會下午的安排。開庭一個小時結束。
我準備回律所,可是車子打不著火,只好把車子拖去修理。又接到威廉的電話,約了下午三點在老碼頭見面。我本來打算乘地鐵,張巡說開他的車好了,順便幫他放在律所樓下的停車場。
我在去老碼頭的路上,感覺似乎有一輛車一直跟在我后面。可惜當時這個念頭只在我的頭腦中閃了一下便消失了。我并沒有特別留意車牌或者開車的人。
我在酒吧呆了一個小時左右。離開以后,一個人圍著老碼頭轉了兩圈。在四點三十五分,開車出來走到主路,被渣土車撞上。
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一個怪異的念頭像閃電一樣擊中了我。如果這個人跟蹤的不是我,而是張巡的車呢!那么,肇事司機的目標應該是張巡!我找了代駕,讓他以為開車人的換成了張巡。
這個想法只是一個想法,目前沒有任何證據支持。我左思右想,還是告訴了張巡。如果警方沿著這個思路偵察下去,也許會有新的發現。
在我為此煞費腦筋的時候,案件有了實質性進展。劉成的妻子交待,他丈夫上個月付清了進行骨髓移植的所有費用,而這筆錢正是真兇給劉成買兇殺人的錢。
而我對作案目標的推理,也得到了辦案警官的肯定。如此想來,查出真兇是誰,應該是指日可待了。
確定目標不是我之后,東吳著實松了一口氣,我也不再因為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感到沮喪,雖然目標換成張巡絕對不是個好消息。
這一日,我在家里呆膩了,便跑去東吳的房車里找他。沒想到竟在那里發現一本《細雨微云》,書頁都快被翻爛了。
想起那日在老碼頭的酒吧里威廉對我說,東吳要找它的作者。那個時候我也承諾他,一個月內將實情告訴東吳。
當日還苦惱該如何開口,被車這么一撞,竟將此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心里竟然隱隱有些感謝這場不知從何處飛來的橫禍。
手里捏著這本倒霉的書,心里思量著是不是應該再次提起這件事。看我半天呆立不動,東吳好奇的走過來,一手攬了我的腰,一手小心翼翼的接過書,放到一邊。
他的這個舉動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問道:“這本書有這么好看嗎?”
他越過我,重新拿起這本書,右手拇指輕輕摩挲著封面上的那四個字。
“不知道為什么,我在這本小說里,看到了你的影子。”
我大吃一驚,剛想為自己辯解一兩句,被他出聲打斷。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不能信任她愛的人。一開始我以為是她并不是真心愛此人。現在我知道并不是這樣。是過往的經驗給了她一個極大的教訓,所有她信任的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視她為異類。所以,她不是不信任她愛的人,她是只能信任自己。”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的看著我,“我說的對嗎?”
我的眼淚洶涌而出,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他抱著我輕輕搖晃,“西嶺,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要好好謝謝這位作者,她寫了本好書。你說,會是什么人這么了解你?”
我將有些發燙的頭臉埋進他胸口,嘴里哼哼:“大概是個無聊的人吧,理她干嘛!”
“好,你說不理就不理。”
這是唯一一次,東吳談似是而非又似非而是的說到了我的特異之處。我至今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如何理解和接受這一切的,他又是如何將現實和以往受到的教育協調在一起的。
如果那天他離開了,或者把我當成是什么怪物,我都不會感到奇怪。可是他偏偏就接受了這樣的我,似乎我本該如此,不如此便不是我!
一路走來,我都在尋找這樣一個能夠全然接受我的人,一個可以讓我卸下偽裝,不必逃避自己的人。
我想,有了東吳,從此之后我便不再是自生自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