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下著大雪的傍晚,刮著大風,風聲像魔鬼地嚎叫。
我和爹蜷縮在漏風的帳篷里,里面有一灘羊糞燒著的的火堆,上面架著個水壺,里面煮著攙著羊奶的面糊。
那是我們香噴噴的晚飯,可它再也不能吃到肚子里,因為,更為猛烈的颶風掀翻了我們的帳篷,還沒等我們收拾,那陣大風就把它卷走了。
我們拼命地追,可永遠也追不上了,只有眼睜睜看著它消失得無蹤無影。
在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下著雪,又吹著寒風,沒有了住宿的地方,沒有了食物,想要活著,簡直就是妄想。”
阿永道:“可你還是活了下來,而且活得很好,這可是老天的眷顧。”
陽角冷笑道:“老天只會看,它永遠無法施舍給世人一件衣裳、一碗飯。”
阿永道:“是杜三娘,她比老天還有用?”
“一定是!‘云中仙子’杜三娘,‘天狼堡’堡主夫人,我后來的師傅。”
阿永道:“那一天的確很壞,可也很好。”
“不錯,那是個好日子,師傅的好日子。”
阿永道:“杜三娘的好日子?”
“是。那天是她頭戴鳳冠,身著霞披,足抵秀履的好日子。”
阿永道:“在這樣的好日子獨自外出,她一定遇到了傷心事。”
“她傷心極了,因為在她滿心歡喜等候新郎的時候,新郎卻去調戲她的貼身侍女。”
阿永道:“杜三娘為什么不把這個男人丟到野外去喂狼?”
“她不能。”
阿永道:“為何不能?”
“因為他是肖風兒。”
阿永道:“肖風兒是何許人?”
“他是師傅的師兄,也是師尊肖木峰的兒子。她們的婚事是師尊安排的,她不能違背,只能用賭氣出走的方式來抗議。”
阿永道:“正因為這樣,她恰巧救了你。”
陽角閉著眼睛,臉上洋溢著笑容,似乎已經沉浸在那個讓他難忘的時刻。
“就在我們父子絕望的時候,忽然從天而降一匹火紅的寶馬,上面坐著一個著仙衣的仙子。
她美麗的就像盛開的柳蘭花,她的眼睛亮晶晶如寶石,她從馬上飛起來時真的就是‘云中仙子’。
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有她美麗,世上沒有一個女人比她更溫柔,她就是我夢中的神仙。
當我第一眼看見她,我就堅信,這世上一定有仙女,也一定就是她。”
阿永并沒有見過杜三娘的面貌,可看著陽角這樣癡醉,他相信杜三娘長得一定不會差。
美貌的女人,即使她不再年輕,她的風韻也一定迷人,難怪陽角這么癡情。
或許在他的心里,想要的依然是杜三娘的美貌和身體,可他無法逾越心中對她的恩情與圣潔,只能用他的方式來圓自己內心深處的欲望吧!
陽角道:“師傅看了我很久,把我抱到了馬上,猶豫了好長時間,才一咬牙,打馬回轉。
她緊緊咬著嘴唇的樣子和痛苦抉擇的神情,我永遠也忘不了。
當我抱著她時,我忘記了害怕,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忘記了一切的苦難,那種幸福的感覺沒有人能理解。”
阿永道:“后來她就收留了你做弟子?可她又怎么會當上‘天狼堡’的掌門呢?”
“三年后,她的丈夫得重病死了,她的大師兄秦無欲極力推舉她做了掌門。”
阿永道:“然后就是你不負杜三娘的期望,勤學苦練,成了塞北第一高手。
再然后要娶杜三娘做老婆,再然后遭到所有人的唾棄并被趕出‘天狼堡’?”
陽角悵然若失,望著眼前靜穆的建筑,說道:“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這里等她出現,這次,她會不會多看我一眼?”
阿永奇怪說道:“這是個什么地方,杜三娘為什么只會在這里出現?”
陽角道:“這就是‘天狼堡’的神殿,也只有堡主和師叔有權出入。”
阿永驚訝道:“神殿?這就是‘天狼堡’的神殿?為何四周沒有人煙?難道所有的弟子都不用不守護堡主?”
陽角道:“天狼堡原是從中原云游到此的三絕老人所創,歷代堡主不接受弟子的供奉,自力更生。
所有的弟子平時各自四處為生,所得錢財自個受用,如有難處其它弟子必須相助,除了祭奠和大事外,平時沒有集會,也沒有額外的規矩。
因此所有的弟子都對‘天狼堡’忠心愛戴,死心塌地,把歷代堡主當做神一樣敬重。”
這真是一個奇怪又溫情的門派,大家互幫互助,其樂融融,又不受限制,更不用拘束于尊卑典制,所有弟子都過著自由自在的日子,連阿永都有些羨慕。
阿永道:“今天會有集會?”
陽角道:“不,是明天。明天就是‘天狼堡’一年一度的祭奠,所有的弟子都會在今天日落前趕到,堡主明日親自主持祭奠。
這是‘天狼堡’最大的盛會,絕沒有一個弟子會遲到,就是剩下半條命,他們也會爬過來。”
看著陽角驕傲又自信的神情,阿永相信,明天他一定會看到真正‘天狼堡’的神威。
“明天你也一定可以看見杜三娘?”
“當然,她就是所有弟子的靈魂和神袛。”
看著陽角興奮的樣子,阿永嘆了口氣道:“看見她又怎么樣呢?即使她愿意做你的老婆,‘天狼堡’的弟子也一定不愿意。”
陽角左手握著拳頭,右手高舉著“趕羊鞭”,吼叫道:“我不會放棄的,三娘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心意。”
他突然箭一樣的射向半空,右手的“趕羊鞭”忽然出手,“啪啪啪!”疾響。
五只剛飛過他頭頂的鳥兒被他的鞭稍擊中,同時落了下來。
它們的頭居然和身體在瞬間已然分離,這份眼力和速度的確江湖少見,阿永忍不住擊掌喝彩。
陽角滿臉的胡須因激動而根根豎起,就像扎在臉上的鋼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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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
日已斜。
這個時候,草原上更冷清,只有歸家的人,少有外出的客,可偏偏這個時候卻來了不少人。
十九匹馬,十九個人。
馬如游龍,人如槍刺。
當先一人頭戴青箬笠,身著烏披風,腰挎弧形彎刀。他就是“天狼堡”輩分最高的秦無欲,杜三娘的師兄,陽角的師叔。
他的身后是清一色的健壯漢子,頭上扎著青巾,背上負著長刀和強弩,被風沙磨礪的臉膛粗糙黝黑,他們的目光狂野而閃亮,手掌寬厚而有力。
十八只這樣的手若是拔出十八把鋒利的長刀,再加上疾風一樣的寶馬,精湛絕倫的馬術,他們沖殺起來的氣勢與力量是無比驚人的。
“天狼十八騎!”威震塞北,所向披靡。
他們是“天狼堡”最核心的力量,最忠誠的勇士,只要他們在,就沒有人敢輕易冒犯“天狼堡”。
轉眼之間,這十九騎如狂風一樣馳到了神殿前。
幾乎就在一瞬間,他們同時勒住了馬,十九匹烈馬前蹄高揚,一聲長嘶,馬上的人卻穩如磐石,冷冷地看著陽角和阿永。
秦無欲端坐馬上,看了看陽角,猶豫了一下,翻身下馬,走到了他面前。
這是一個端莊講究的人,胡須修剪得很整齊,衣著搭配相得益彰,讓人感到沉穩而溫和。
這樣的人讓你很容易靠近,你也沒有排斥他的理由,但你若想和他做朋友時,你又會很無奈,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你也不能說他有什么不對。
在陽角的心里,這位師叔還是很好的一個人,至少他不會像其他兄弟那樣,對他充滿了敵意。
秦無欲的話語也和他人一樣溫和。
“你怎么又來了。”
陽角躬身施禮道:“師叔可好。”
秦無欲微搖著頭道:“好什么,被你快要氣死。”
陽角有些羞愧,說道:“弟子莽撞,累師叔里里外外為‘天狼堡’和堡主師傅費心操勞。”
秦無欲嘆口氣道:“你這一走,多少事都要我和你師傅操辦,有你在時,何須我們出頭料理,堡里的弟子若是有你一半的能力就好了,你說你……唉,還是不提得好。”
陽角試探著說道:“師叔要不你和師傅說說,讓我回來可好,陽角可是打小生活在‘天狼堡’,如今陽角就像回不去的孤魂野鬼,都不知道自己要向何處。”
秦無欲扶了一下青箬笠,說道:“這事還是可以商量,不過你需絕了那個不好的念頭才可。”
陽角使勁搖頭道:“不行,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秦無欲變色道:“你還這樣固執嗎?若不是看在你為‘天狼堡’立過大功的份上,你早就被眾弟子活吃死烤了。”
陽角伸臂大叫道:“你們為何要如此為難我?若是師傅不愿與我做妻,她只需一句話,陽角必當割喉自盡,但她并沒有講多余的話,都是你們在反對不是嗎?”
秦無欲臉上劇變,看著陽角激動無比的樣子,冷聲道:“你真的認為堡主會答應你的荒唐要求?”
陽角無語。
杜三娘雖然沒有說過絕情絕義的話,但也沒有一句讓他高興的言語,怕是念在多年的師徒情誼,不忍讓他絕望傷心。
可也許她不明白,只要她不要他死,他就絕不會放棄自己的愿望。
阿永喃喃自語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非他,怎曉她心意。”
秦無欲把冷冽的目光轉向阿永,看著他脖子上的圓環,冷冷道:“你是何人?”
阿永微笑道:“在下永南山,一個買賣人。”
秦無欲道:“你都買賣些什么?”
阿永道:“你賣什么,我就買什么,你買什么,我就賣什么。”
秦無欲道:“我如果既不賣,也不買呢?”
阿永道:“那最好。”
秦無欲道:“什么意思?”
阿永笑道:“不買不賣的人,說明他什么也不缺,這難道不好?”
秦無欲道:“不好。”
阿永道:“什么不好”
秦無欲道:“不好是因為,我感覺什么都不缺可又什么都缺。”
阿永道:“那是因為你有無法滿足的欲望,而你又不知怎么去實現,它就像天邊的云彩,看得見,抓不著,想擁有又覺得沒用。”
秦無欲聽得有些發呆。
忽然,一人打馬過來,用馬鞭指著阿永,狠狠說道:“哪里來的小子,敢在師尊面前放肆。”
陽角看了一眼來人,說道:“鐵豹,師叔都沒發話,你湊什么熱鬧?”
鐵豹揚眉,不屑道:“你已被‘天狼堡’驅逐,就是一個外人,難不成與他有勾結?”
秦無欲叱道:“退下,不得對陽角無禮,好歹他曾經是你們的兄弟,也曾為‘天狼堡’流血流汗,不做兄弟,也不得為難他。”
鐵豹“哼”了一聲,悻悻地退了回去。
秦無欲看著阿永呵呵一笑,說道:“既然小兄弟湊巧趕上‘天狼堡’的盛會,不妨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客人,日后也好為本堡在武林中傳播威名,宣揚聲名。”
阿永抱拳道:“多謝前輩抬舉,晚輩不勝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