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見過“天狼堡”的聚會,你只會誤以為它不過是江湖中一個無足輕重的小眾,可你若是見過他們的聲勢,就絕不會有這樣地想法。
你甚至會震驚,他們是這樣的強大,這樣的一枝獨秀!
阿永總算看見了,著實讓他震動不已。
遠遠的有馬地嘶鳴,接著就是馬蹄震動大地的聲響,繼而越來越響,越來越密,如一股狂風刮了過來。
高大健壯的奔馬,似乎無邊無際,帶起的塵土仿佛與天相連。馬上的剽悍漢子,手搖著馬鞭,撮唇吹哨,呼嘯而來。
“天狼十八騎”也催馬嘯叫,加入了其間。
他們策馬奔馳,圍繞著神殿歡呼雀躍,馬蹄聲與呼叫響徹云霄,驚得天空的雄鷹和鳥兒拼命向高處飛翔。
陽角看著重重疊疊的人馬,似乎醉了,他高舉著“趕羊鞭”手舞足蹈,忍不住在原地翻了了幾十個筋斗。
這是他曾經的兄弟,這是他曾經的家,雖然他已離開了這個群體,可是他仍然驕傲。
在這個龐大的群體里,有他的影子,有他曾付出的血汗,還有一群他赤膽忠心的伙伴。
他們雖然已不再理會他,可誰又敢說,他們是真正恨他的人,或許,在那一張張冰冷的面龐下,隱藏著的是熱烈期盼的心。
遠處,還有車馬正迤邐而來。
雄健的騾馬拖拽著一車車氈蓬、食物、酒水、家什,還有年老的趕車人和坐在車里的婦人孩子。
他們的臉上都掛著喜悅地笑容,他們的眼睛里滿是向往與朝圣般的光輝。
他們都有家小,“天狼堡”就是他們每一個人堅實的依靠。當零散時,他們是渺小的,可當他們凝聚時,他們就是強大無匹的一個整體。
這就是“天狼堡”的奇妙,它就像一柄藏在鞘里的利刃,只有它出鞘后,別人才能看見他們逼人的氣勢。
上千的馬匹和無數的男女老幼,齊聚在高遠遼闊的草原上,呈彎月形圍攏在神殿前。
這是他們需要供奉的神袛,他們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捍衛它。
沒有人指使他們,更沒有人督促他們,所有人都從騾馬車上搬下了氈蓬物什,器皿用具,忙碌著搭建帳篷,管理馬匹,安頓老幼。
夜幕降臨時,所有的住宿都安排停當,煙火也亮了起來。
看著一列列整齊有序的帳篷,阿永游走其中不禁感嘆,“天狼堡”之所以位列三莊、五堡、七幫、九家,確實有它獨一無二的霸氣,無論何時,江湖中都有他們獨特的地位。
不遠處,有一大攤紅紅的火炭在燃燒,上面架著一頭剝洗干干凈凈的肥牛。
一根粗大的木桿從牛的嘴里穿進,從后尾穿出,木桿的兩頭支在兩個可以轉動的大支架上,轉動支架上的手柄就可以把整頭的肥牛上下轉動,周身烤熟。
這是吳老爹特有的手藝,在“天狼堡”中,只有吳老爹能把整頭的牛烤出香嫩無比的味道。
阿永走過去,微笑著贊道:“老伯真是好手藝,就連天下第一神廚太和公也未必能想出你這么絕妙的烤炙法子。”
陽角道:“吳老爹烤全羊也是一絕,只可惜一年也只能吃到一次。”
吳老爹連看都沒有看陽角一眼,冷冷道:“就是一次也輪不到你的頭上。”
陽角臉上一暗,嘆氣道:“十五年里,我一共吃了十三次,每一次我吃到的都是最大最好的一塊,我好懷念那種味道。”
吳老爹道:“我只記得喂過狗。”
陽角道:“可是現在,你連狗也不喂了。”
吳老爹道:“以前的狗可以趕走狼群,現在的狗連人都分不清了,像這樣的蠢狗,喂他就是糟蹋糧食。”
陽角道:“狗還是那條狗,你們覺得它蠢是因為不理解它。”
吳老爹拿著那根燒紅的鐵簽子,瞪眼看著陽角道:“你何時見到羊羔子和母羊交配來。”
陽角張大嘴,胸膛不住地起伏,瞪著吳老爹道:“你……你胡說,哪是你想得那樣。”
吳老爹冷笑道:“你就是一頭地道的牲畜,算我們以前都瞎了眼,你枉披一張人皮。”
陽角突然狂叫道:“我就是要娶三娘,管你們怎么想我也不會放棄,明天我還要當她面講。”
還沒等他話講完,吳老爹火紅的鐵簽子就狠狠抽到了陽角身上。
頓時,他的衣服就有了焦糊味,接著,四周的臟鞋,馬糞就打到了他的身上,還伴隨著惡毒的咒罵。
阿永道:“人都有犯糊涂的時候,他要是犯了迷糊,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他要是忽然想通了,不用人拉,他自己就知道回頭。
大家給他點時間,不要逼他,你越是逼他,他越蹬鼻子上臉。
這就好像是暴怒的牛馬一樣,你越拽它,它的反抗越大,你要是不理它,它蹦跶累了自然就會停下來,吳老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吳老爹嘆口氣,繼續翻弄著火上的烤牛,說道:“一匹好好的千里馬,你說為啥它就突然發瘋了呢?也不知道天下有沒有治這種瘋病的藥呀!”
阿永笑道:“有呀,我就有這個藥方,不但治瘋病還治心病。”
吳老爹露出了一口大黃牙,嘿嘿直笑,忍不住拿眼斜瞅著氣哼哼的陽角。
阿永自忖道,看來“天狼堡”的很多弟子表面冷淡,內心還是希望陽角能回心轉意的,只是大家不愿在臉上表露出來。
他看著烤得滋滋流油的肥牛,忍不住食欲大增,涎著臉說道:“吳老爹,真香呀,也不知道這肉熟了沒有。”
吳老爹當然明白阿永的心意,他笑著道:“只有一個人有權評判它的味道。”
阿永道:“是誰?”
吳老爹道:“堡主,明天祭奠之后,堡主會親自派發它。只有經過堡主的恩澤,‘天狼堡’的弟子享用后才會健壯快樂,無災無痛,永享安康。”
看著吳老爹尊敬虔誠的神情,阿永相信,杜三娘在他們的心中一定是神圣不可褻瀆的“云中仙子”。
他忽然也很期待見到這個近乎于神一樣的女人,她到底是一個怎么神奇的女人?
明天,當太陽從草原的東邊升起的時候,那個神一樣的女人是否會像包裹在金光中的仙人一樣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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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天狼堡”的弟子就穿戴整齊,靜悄悄地排列在神殿前。
黑壓壓的人群,一臉的肅穆莊重,齊刷刷的目光看著那扇黑漆漆的大門。
沒有人知道那扇門里到底有著什么,因為它是“天狼堡”的禁地,就連秦無欲也不能。
不管他們是不是很想進去看一看,至少他們的雙腳絕不會踏進里面一步,若是有人膽敢這么做,那他必將是所有人的敵人。
即使有人真的進到了里面,他也不會活著出來,能自由出入的只有歷代堡主一人。
這種事看起來有些神秘,但它絕不能缺少,因為一旦缺失了神秘,那種鋼鐵一樣的凝聚力就會松散,固有的權威就會受到挑戰。
站在最前面的是秦無欲,本來他的身邊應該還有一個人,他就是陽角,可是,三年前他就再也沒有資格站在那個位置。
站得位置就代表著你在別人心目中的位置。
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可從來也沒有人忽視過。
位置不重要這句話只能說說,事實也是,大家都只是說說,從來也沒有人去相信。
秦無欲的身后站著一字排開的“天狼十八騎”。他們手扶著長刀,昂首挺胸,平日犀利的眼神此時滿是平和。
寅時已過半,再有半個時辰,就是卯時。
每年的今天,今天的卯時整點,就是“天狼堡”的現任堡主推開那扇門的時刻,也就是祭奠先師的正點時分。
沒有人知道歷代堡主是何時進入神殿,也沒有人知道他具體住在哪里。
他們好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仙,想在哪里出現就在哪里出現,想要什么時候消失就什么時候消失。
“天狼堡”的弟子只知道,他們的堡主不管身處何方,在這天的這個時刻一定會現身。
場上靜得似乎落針可聞,只有偶爾飛過的烏鴉的“呱呱”聲和幾聲清越的雕鳴。
有風刮過,吹彎了枯黃的長草,吹起了眾人的衣袂。
晚秋的天氣有些寒意,可所有人的心卻是火熱的,熱的似乎都能感覺到彼此的溫度。
不管什么樣的等待都很熬人,尤其是快要臨近的那一刻,慢得就像是等待后面追趕的蝸牛。
終于,“當!”的一聲鑼響,卯時到!
聽到這聲響,所有人的心似乎沉浸到了一片祥和的云彩里。
秦無欲挺直了脊梁,摘下青箬斗笠,龍行虎步般走到了神殿門前,拉住門上的獸首銅環,開啟了神殿的大門,然后他徐徐退了回來。
明亮的陽光照進了昏暗的神殿,照在一只體形碩大的動物身上。
它的毛皮灰色中夾雜著圈圈的白毛,兩只綠瑩瑩的眼睛閃閃發光。
天狼!
神殿的守護神天狼,歷代堡主的仆人。
天狼若是年老體衰,歷代堡主會從它的后代中選一匹強悍的狼崽出來,把它訓練成接替者,繼續擔當“天狼堡”的靈獸使者。
“天狼堡”之所以叫“天狼堡”,就是因為有天狼靈獸,它是“天狼堡”的象征,也是歷代堡主的使者。
天狼疾矢一般從神殿里奔跑出來,飛躍上了殿前的巨石,蹲在石上仰天一聲長嚎。
“嗚嗚嗚!”的叫聲在空落的草原上傳出很遠。
天狼的叫聲就意味著大祭開始,使者報時就是堡主的隆重出場。
瞬間,肅靜的場上頓時響起了牛拉鼓鏗鏘沉厚的聲音。
“咚咚咚!”的三聲前奏過后,鼓聲變得悠長激越,一聲比一聲厚重,后聲壓前聲,重疊往復,生生不息。
當“天狼堡”堡主出現后,激昂的鼓聲才會停止,可是鼓聲已經敲了足有兩個點,杜三娘卻沒有出現。
這實在有點不太正常,但是沒有人詢問,也沒有人喧嘩,所有弟子的眼睛里只是多了一份疑惑。
鼓聲依然在不停得“咚咚”響,只是節奏似乎漸漸慢了下來。
綿長的鼓聲已經把火辣辣的太陽敲上了正中。
太陽正中已近午時,現在距離卯時已過去了三個時辰,靜候多時的人群終于騷動了起來。
他們扭動著肢體左顧右盼,眼里的焦急已變成了惶恐,開始低聲互相說著什么。
“天狼十八騎”標槍般的魁梧身材也彎曲了下來,緊握著刀柄的手也松弛了,神情變得焦燥起來。
只有秦無欲的身體依舊挺得直直的,他的雙腳連一絲也沒有挪動。
作為輩分最高的尊者,他必須在任何時候都要做好表率,當然,他的武功和定力也是其他弟子無法相比的。
每個人的耐心總是有限的,何況這種早已突破極限的耐心。
鐵豹終于忍不住了,他走近秦無欲,說道:“師叔,你是不是進去看看,難不成是堡……”
秦無欲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住口。”
“住口”的含義既是訓斥,也包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鐵豹只好無奈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