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這次黎述沒有得到第一晚一樣的單間待遇,而是只能和魏書成的小童一起睡一張床。床很大,童子只占一個小角落,睡覺也無聲息,但黎述還是睡不著,黑著眼圈捱到了天明。
他在仔細回想這些天的事情,反思自己的選擇。其實趙九歌給過自己選擇的機會,不是現在選,而是來拜師之前就要選。是選擇安全的平庸,還是選擇冒險的超凡?當初黎述自己太蠢,想選擇一個不存在的選項當答案。想要兩全其美,想要占盡好處,心存僥幸,做人太貪,自然會受到懲罰。
趙九歌從未掩飾過對王座的渴望,她為了權利不惜以身犯險,現在外有強援,她又怎么可能棄之不用?趙九歌會怎么做,在她說出“九段”兩個字的時候,黎述就應該明白。趙九歌雖然話只說了七分,但十分的意思都在里面了。
黎述兩世為人,說到底都是小市民,除去趙九歌趙九辯兩兄妹,當面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大學校長。在前世,二十幾年都生活在象牙塔里,人際關系簡單,很少涉及利益,比較純粹,于是誰都肯信,也確實誰都能信。現在卷進的這種局面,只在小說電視劇里見過,經歷過的太少,所以吃了大虧。
魏書成說的很對,自己只是個小人物,怎么想,想怎么做無足輕重。只要九段高手做出了選擇,無論自己愿意與否,都無路可退,只能被裹挾著前進。這與個人品質無關,這就是社會運行的規律,是小人物的悲哀。想要獲得選擇的權利,唯有變成強者一條路可以走。
既然不能反抗,那就只能試著享受。黎述輾轉反側,不再消極逃避,而準備積極面對。既然自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那就試著走到盡頭。
第三天的白天很快過去,魏書成依舊笑的像個兩百斤的胖子,但黎述已經笑不出來了。他不知道趙九歌能不能賭贏和鄭決心的賭局,也不知道魏書成是不是過度解讀了趙九歌的話,更不知道趙九辯有沒有暗中再藏一手。這三點只要輸了一點,自己就滿盤皆輸。
夜色很快降臨,魏書成把戰場選在了曬書臺上,而黎述和小童在閣樓觀戰。此刻月亮剛剛露頭,兩位九段還在月下飲酒。
也在此時,一里地之外,剛好擦著魏書成家中探測裝置的感知范圍,有一幢房子。房子的原主人已經被請離,住在里面的是鐵肘和鋼拳。鐵肘此時在睡覺,鋼拳醒著。他們始終保持至少一人清醒,隨時接收信號,準備支援。
鐵肘拍醒鋼拳,提醒道:“有人來了,備戰。”他早就感覺到了兩個陌生的靈力環流,由遠及近,已經到了門外,此時叫醒鋼拳,不早不晚。
“咚咚咚。”傳來敲門聲。吱呀一聲,門開了。
門外是一個高大的人影,月光在他背后,將他的輪廓照進屋子里。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
“請問可以進來嗎?外面風大。”
“請進。”鐵肘側身讓開。手臂一抖,環在肩膀處的鐵箍層層落下,兩只手臂已經覆蓋上了鐵甲。
兩人依次走進屋子,也不客氣,在桌邊坐下。這是兩位劍客,高大的男子用一柄刺劍,嬌小的女子則背著一柄雙手大劍。
“陰劍,陽劍。久仰。”鋼拳也已經帶上了鋼拳套,在桌邊陪坐。面前兩人辨識度極高,雖然以前雙方從沒見過,但一眼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鐵肘,鋼拳。早有耳聞。”陰劍陽劍二人為此而來,自然認識對方。
陰劍陽劍二人是情侶,當年一見鐘情,便互贈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當作定情信物。對于劍客而言,最珍貴的自然是自己的佩劍。于是“陽劍”佩陰劍,而“陰劍”背陽劍。
鐵肘占去了四方桌的最后一條邊,與陽劍面對面坐著。
戰斗已經開始,雙方都只等一聲劍鳴。
世界上沒有兩把相同的劍,也沒有兩把相同的劍鞘,自然沒有兩聲相同的劍鳴。他們等的劍,此刻理所當然,藏在‘裁櫻吹雪’高田輝的鞘中。
魏書成很有耐心,與高田輝一人一把躺椅,看著稀疏的星星聊天。
“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老實回答。還有第四個人來和我兌子嗎?”魏書成問道。
“為什么這么問?”高田輝將手搭在劍上。
“關系到今晚我的行動的成敗。我知道大約有,但已經沒時間了,只能鋌而走險。我想如果那個人離我很近,九歌會幫我攔住,就像攔住鐵肘鋼拳一樣。如果離我們很遠,他大約是來不及了。”
“未必來不及。”
高田輝的躺椅上突然生出兩道鎖,扣住他兩個手腕,猛然收緊,高田輝吃不住痛,手指張開,劍落在地上。此時地上升出一只泥做的手,抓住劍,向后拖走。接著磚塊從四面八方飛來,疊成一個致密實心的立方體,高田輝的劍就磊在正中心。
高田輝失了先手,但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收緊雙拳,崩碎兩把鎖,站了起來。他并不慌張,面對這種局面,他似乎早有預案。
魏書成全神貫注,盯住對方的一舉一動。剛剛的魔法本身并不算復雜,但如果要做到從準備到發動悄無聲息,施法波動小到能瞞住另一個近在咫尺的九段高手,就著實有些困難了。魏書成體內環流中的靈力一時間被抽空,需要幾次呼吸的時間來回復。此時不管高田輝是要吹口哨還是搖鈴鐺,他都無法阻止。
高田輝走到立方體前,伸手按在上面。這立方體密度驚人,靠著自重已經陷進了土中,即便是九段高手,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赤手空拳擊破。高田輝也沒有做這種嘗試,只是在它的表面留下了一道掌印。掌印發光,里面有靈力流動。
頃刻間,遠方傳來尖銳的嘯鳴,黎述從沒聽過類似的聲音,但魏書成聞之色變。
這是弩箭破空的嘯叫。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攻城床弩的弩矢,每一根都有房梁粗細,一擊之力足以射塌城墻。弩箭高速飛行,與空氣摩擦生出巨大熱量,燒了起來,在空中留下一道熾紅的軌道,宛如流星一樣,轟然落進院中,正中高田輝留下的那道手印。
致密的立方體應聲而碎,高田輝的佩劍崩出,落入它主人的手中。
高田輝推劍出鞘,相隔一里,兩場戰斗同時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