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耳胡同錢家首飾店的少東家從鄉下大宅回來了，就是一大早的事兒。

說是“回來”其實不妥當，這是少東家第一次進臨江城，以前胡同里的街坊只大約知道錢老板在鄉下有個兒子。不過少東家早上前腳進了自家店，到了中午，后腳就被踏破了門檻。一大堆中年婦女全涌了進來，也不挑首飾，只圍著閑聊。原因有三：少東家沒有婚配，家里有錢，還是個讀書人。主要因為第三條。

這個異世界文風昌盛。讀書不僅僅能做官，還能獲得超能力。民間的學習熱情高漲，但畢竟生產力不高，必須要有那么多的人被拴在土地上，才能養活這么多人口，即便在盛世，平均識字率也沒能超過百分之四十。

能寫出一百個字的，就能算是識字人口了。而大部分的識字人口還會被栓在土地上。而“讀書人”，可是正經的脫產者，一輩子都不用握農具，背后沒有十幾個面朝黃土的佝僂背影，是做不到的。

這位少東家雖是長子，但在族中排行第五，因此也被稱作錢五。錢五出面和滿屋子的中年婦女聊了一會兒，人便都散了：錢五講了一口好聽極了的南方話，咿咿呀呀像唱戲，唯一一點美中不足的，是一個字也聽不懂。

關了門，東家和少東家在后院談事情。

東家對少東家說：“您來啦。”

少東家對東家說：“從現在開始，由我領導你。”

東家對少東家說：“誒，我先匯報一下我們這條線的人員的具體情況。”

東家說的很細，喝了一壺水下肚，才說了一半，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少東家使了個顏色，東家又誒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們打開一條縫，門外的人頭戴斗笠，身穿蓑衣，兩只手都藏著。

“對不住了您嘞，今兒小店有喜，閉門一天，您明兒請早，到時候我給您打個折。”東家臉上堆笑。

門外蓑笠翁低聲道：“回廊遠砌生秋草。”

東家幾乎條件反射：“夢魂千里青門道。”

念完之后，東家左探頭右探腦，看到胡同左右都沒人，拉開店門：“請進。”

蓑笠翁自然是黎述。剛剛發生的事情不能再回想了：兩個糙漢子神秘兮兮的共念了一首閨怨詩，相視一笑，然后就從門外客成了座上賓。

“里面請。”東家將黎述引向了內堂的一個房間。掀開門簾，二師兄竇青山正坐著喝茶。

竇青山看見來人，皺眉道：“你來的太早了。”

“迫不得已。我也想多給你留點時間，好融入這個身份。但迫不得已。”黎述找了個凳子坐下，晃著身子抖掉了蓑衣，再借助桌子擠掉了斗笠。

“開門見山，第一，我需要食物，體積小熱量高，能常溫保存一周的，需要一背包。最好能好吃一點，甜的那種。第二，我需要大夫。我的右肩需要正骨，全面檢查，然后重新包扎。我還需要一些抗感染的和消炎的藥，你知道什么是感染和消炎嗎？”

竇青山搖頭。

“打個比方，我這里被割了一刀，縫合了，但是有膿水流出來。我需要處理這種情況的藥。”黎述解釋道。

竇青山點點頭。起身去外屋找人吩咐了下去，又回來坐下：“半個鐘頭就到。”

“我剛到，還不了解情況。關于你們，我們掌握了兩條相反的消息，一個說趙九歌已經死了，一個說僥幸活了。”竇青山敲著桌子說道，“你幫我們關上了一道門，可別把自己的那扇窗也關了。”

“后者。”黎述回答，“但我們損失慘重，死了三個九段。在高端戰力上丟分太多。”

竇青山又皺眉，從黎述進屋開始，他的眉頭就沒有展開過：“說你們的計劃。”

“有計劃，但還不能說。”

竇青山臉上皺的能擠出水了：“信任是合作的基礎。”

“好，我向你交底。”黎述說道，“九歌真心敬重范禮先生，以他的理想為理想。經過這一次的慘敗，她知道勝利未必降臨。因此，對離社的使用，九歌希望能壓低在一個合理的范圍內，力使不讓你們陷得太深。如果我們失敗，你們不用陪葬。所以我不能說我們的計劃。”

“放屁！”竇青山聞言怒不可遏，臉上的褶子全化作了戰斗力，一拍桌子，拽著黎述的衣領，低聲叱喝，“你他娘的以為在過家家？之前你在我離宮大開殺戒，我敬你有手段，夠狠，是漢子，能成事。現在呢？這都是什么狗屁，你他媽是三歲小孩兒嗎？”

“九歌病了，病了的女孩兒，不是孩子是什么？”

“她病了，你呢？你是返祖了，還是大腦萎縮了？”竇青山氣呼呼的坐下，抗命道，“她傻了，你不能傻。我建議，在她恢復理智之前，由你架空她，你說她病了，這很簡單。”

“好，九歌的計劃作廢。下面來談我自己的看法。”

竇青山立刻又高看了黎述一眼，一個權臣的形象躍然眼前。他樂見此事：“洗耳恭聽。”

“這次事件我們損失慘重，但也有一些收獲。戰斗發生在一個山頂，我方參戰人員主要是‘陽劍’羅生平，與‘紅煌流星’荀龍。趙九辯方面則是‘白玉君子’‘無疆行者’和‘鬼面神算’三個九段，外加一隊精兵。無論是從九段的數量上，還是實力上，都高出我們一截。而那一天趙九辯身邊只留了‘晶美人’一個九段作為護衛。”

“但羅生平是接到我之后才前往事發地點的。而我會在那時候回到臨江城，是個偶然事件，如果不是巧合，羅生平不會加入戰斗。”

“因此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種，趙九辯準確知道只有荀龍一人隨行護衛，以獅子搏兔的姿態，派出了三位九段的碾壓性陣容。第二種，趙九辯不知道具體的隨行人員，以謹慎的姿態，派出三位九段的穩妥陣容。”

“無論是哪一種，都能看出趙九辯的性格，他喜歡穩妥，喜歡萬無一失，喜歡以力破巧。他為了得到這些優勢，甚至愿意以犧牲自身安全為代價。”

“我想利用他這種性格的劣勢，用我們的少量的九段，去拉扯對方占據數量優勢的九段們。看能不能試著創造出一個王見王的局面。”

“王見王，九歌對九辯。公爵府的家事，就交給他們兄妹做最后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