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夜色，黎述混出了城門，沿著來時路，還回到了那座陵寢中。他日出出門，月升方回，趙九歌一人呆在墓室中，整整一個白天。

黎述挎著一包吃的一包書，穿過暗道，來到墓室，就看到趙九歌坐在桌子上踢腿玩兒，她背后就是一層層的祖宗靈位。

“你回來啦。”趙九歌迎了上來。

兩個背包都跨在左肩上，斜過身子，哐當(dāng)哐當(dāng)兩聲都掉在地上。趙九歌踢了踢兩個背包，問道：“都是吃的？”

“那一包是。這一包是我的，都是書。”黎述答道。

“這次先去和離社接頭，地點在一家首飾店。在里面呆了一會兒，不帶點東西出來怕人起疑心，就帶了這個釵子回來，給你的。”黎述拿出竇青山給自己挑的頭釵，遞給趙九歌。

趙九歌不接，偏過頭，向黎述露出一頭秀發(fā)。黎述一笑，找了頭發(fā)最密集的地方，插上了頭釵。

“好看嗎？”趙九歌晃著腦袋問。

趙九歌一站直黎述便發(fā)現(xiàn)壞了事兒，那根頭釵豎著立在她頭上，像一根避雷針。黎述憋住笑，說道：“好看。”

趙九歌拔下頭釵，自己用心戴好，忽然問道：“黎述，你相信人死之后有靈魂嗎？聽說人的靈魂很輕，會一直向天上飄。有人說遇到云就會變成雨，有人說會一直飄到天空的外面，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你說，人死之后，會快樂嗎？”

黎述搖搖頭：“我不知道。”

趙九歌轉(zhuǎn)過身，背對黎述，聲音幽幽傳來：“黎述，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我有兩條路能選，一條就是過去一直在走的，但我突然沒信心了走下去，走到終點了。第二條路就簡單多了，只是不知道這條路的終點，我會不會快樂。”

“黎述，我不是過去的我了。我變了，變得脆弱，變得懦弱了。你說，我還能變回去嗎？你說，我該選哪一條啊。”

黎述向前一步，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又按住她的額頭。溫言安慰：“九歌，你不是變的脆弱了，你只是病了。哪怕是鐵人，在三十九度的高燒下，也會融化的。”

“至于未來如何，現(xiàn)在不要做選，不要胡思亂想。我保證，我會為你鋪好所有的路。我保證，會將你的選擇權(quán)留到事情的最后。我保證，無論你怎么選擇，我都會陪你走到盡頭，我保證，每一條路的盡頭，都是美好的。”

高燒的少女聽見了這四句保證，心滿意足，吃了黎述帶回來的藥，在一張靈力幻化的床上沉沉睡去。暮色降臨，黎述的工作剛剛開始。

要從歷史的故紙堆中翻出真相，是一件極難極難的事。這些縣志中，準(zhǔn)確記載了當(dāng)年被征調(diào)役夫的具體數(shù)目的，只有三十一縣，剩下的十一個縣，要么就是語焉不詳，要么就是字跡不清。當(dāng)然，還有幾個縣的縣志在文獻(xiàn)館中就沒找到。如果去到當(dāng)?shù)兀诋?dāng)?shù)卮笞宓撵籼美飸?yīng)該會有一份保存良好的本縣縣志，但時間不夠，黎述只能靠猜。

“開平十一年，夷陵縣曾經(jīng)和猇亭縣發(fā)生過一場械斗，爭奪一處水源。這條河這一年決堤了，夷陵縣人希望讓這條河改道，改道夷陵縣內(nèi)。猇亭縣人希望維持原河道，這樣留在猇亭縣內(nèi)。兩本縣志都說自己打贏了。”

黎述翻開一本《大秦歷史地圖集冊》，仔細(xì)分辨這一年前后這條河的河道，發(fā)現(xiàn)在開平十三年有明顯的變向，拐入了夷陵縣內(nèi)。

“看來是夷陵縣人打贏了，加分。”

黎述旁邊攤了一張白紙，夷陵縣三個字最大，從這三個字出發(fā)，連接了很多其他縣的縣名。在與猇亭縣的連線上，黎述寫下“械斗贏了”四個字。

猇亭縣的縣志是清楚的，當(dāng)年征發(fā)了多少民夫有確切的數(shù)字。但夷陵縣的數(shù)字那兒被老鼠咬了一個洞，看不清楚。黎述希望通過對比的方式，盡可能準(zhǔn)確的估算出夷陵縣被征調(diào)的數(shù)字：為的是水源這種農(nóng)桑大事，贏了械斗，說明夷陵縣男丁更多，戰(zhàn)斗力更強，那么在開平十四年修建陵墓時，被征調(diào)的役夫的數(shù)量自然更多。

“哦，開平十三年夷陵縣糧食歉收，發(fā)生過饑荒，餓死不少人，扣分。”

“開平十二年，原來夷陵縣的團(tuán)山子村被劃分到臨縣去了，這該死的團(tuán)山子村規(guī)模有多大？和鄰村打過群架沒有啊？”

在地圖集上找到這個小村，又找到他的鄰村，黎述埋頭，繼續(xù)在字里行間尋找線索。

埋頭一整晚，黎述總算粗略整理出一個數(shù)字來，和官修史書上的數(shù)字約有一千多到兩千人之間的出入。這個數(shù)字相比于總征調(diào)人數(shù)來說，并不算大，有可能只是統(tǒng)計誤差，但黎述更愿意相信有另外的理由。這種相信沒有根據(jù)，但揮之不去。

黎述站起身來，在墓室中踱步。

歷代大秦公爵都葬在此處，雖然趙家有薄葬的傳統(tǒng)，但貴為一國之主，再薄，也比一般人家要厚的多。這里已經(jīng)住了一小半房客了，每一位房客住進(jìn)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些陪葬品。這些陪葬品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早已是一筆十分可觀的巨大數(shù)字。第一任秦公應(yīng)該會想到這一點，他為自己建造這間墓室時，極有可能會留下一道防盜墓賊的機關(guān)，在非正常打開墓室的時候，就會啟動。

那消失的一千多人，也許就是為了這個秘密而被殉葬。他們建造了這套防御系統(tǒng)，初代秦公為了嚴(yán)格保密，便將他們通通坑殺，在歷史上除名，連人數(shù)都不算，以保證萬無一失。這樣的例子黎述前世看到過不少。

抬頭看著墓室高高的石頭頂壁，目光在每一寸縫隙中游動。那道機關(guān)到底存在還是不存在，如果存在，會是什么？是流沙，暗弩，還是落石，翻版，是斷龍石，亦或是琉璃頂？

扭了扭酸疼的脖子，從包里找了些吃起來聲音不大的食物，重新坐回案前，希望這一堆縣志能給自己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