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都不要跟一個饑餓中的人談生命的尊嚴,談外表的光鮮亮麗,這是對他的褻瀆,也在彰顯談論之人的無知。
傳統印象中,乞丐通常都與饑餓相聯系,可如果這個乞丐討的不是飯,不是錢,而是酒呢?
饑餓中的人吃相都不會好看,但也絕不會比眼前這個乞丐的“喝相”更難看。
李元吉從來沒見過那么臟的乞丐,更沒見過如此貪杯的乞丐,就像是要把自己給嗆死在酒缸中一樣。
他在軍營中是有名的酒鬼,但和這個乞丐的喝法比起來,就像是大姑娘掩著小嘴兒一小口一小口抿著那么斯文。
這個乞丐的眼里只有酒,在他看來李元吉和李世民都不如兩個空酒壇子吸引人。
李元吉不覺得這樣一個落魄邋遢的酒鬼有本事在他身后使壞,但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敢背對著他。
在他看來,這會兒李世民已成為網中之魚,就看什么時候剝皮去鱗了,而這個礙眼的乞丐就像是一只會咬人的貓,你在吃魚的時候,它就在你身邊喵喵地叫著,搞不好還會咬你一口。
他目光緊緊地凝視著那乞丐,步伐沉穩地向他走了過去,如果這乞丐膽敢有什么小動作,絕不會跳過他的眼睛。
他每一步都像是要在地上打個樁一樣,足印深深地陷在地里,此時就是幾個人一起壓在他身上,都不見得能把他壓倒。
忽然間!李元吉一聲怒吼,就像是被獵人射中的黑熊,雙腿一軟,重重地撲倒在地!
李元吉什么也沒看出來,李世民也在一直注視著那乞丐,連眼睛都沒眨一下,那乞丐的每一個動作他都看得十分清楚。
沒有人出手,也沒有一絲聲響,那乞丐依然在仰脖痛飲。
只見他兩只手抓著酒缸,正往嘴里倒酒,就算他有本事只吹一口氣就把李元吉這“龐然大物”吹倒,但嘴里灌滿了酒,也根本騰不出空隙。
“絕不是那乞丐出手,難道這林中還藏有其他高手?不對!”
李世民恍然發現,這乞丐面前的那碟蠶豆,似乎少了幾粒!
李元吉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大聲喝罵:“是誰暗算老子,滾出來!”
他環顧四周,卻哪里有半個人影。
他本是個喜歡遷怒于人的脾氣,忽然沖著那乞丐叫道:“老子今天見了你這酒鬼就沒好事!你要喝就趕緊給老子滾得遠遠的,老子殺人的時候不需要有人在旁邊鼓掌喝彩!”
他這番話看似兇狠且充滿威脅,實則心里已經先軟了下來,照他以往的脾氣早就上前一刀將那乞丐劈了,但這乞丐處處透著古怪,他還真有些不敢招惹。
那乞丐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地拍了拍裝滿酒水而鼓脹的肚子,就像是幾天沒吃飯的人,忽然飽餐了一頓,等吃完后卻突然發現竟似有些走不動了。
忽然面色一變,大著舌頭道:“不好!酒喝得太多,尿急!”
這泡尿雖憋得厲害,這個邋里邋遢的乞丐,卻忽然變得害羞謹慎起來:“你倆把頭轉過去,不許偷看。”
李世民微微一笑,不發一言,靜靜地背過身去。
李元吉假裝轉過身子,用眼角瞟見那乞丐正對著地上一個空酒壇子,拉開褲子就往里尿,似乎酒喝得太多,搖搖晃晃的,有一半都尿在了外面。
李元吉抽出腰間短劍,忽然快步沖了上去,暗道:“你這后半泡尿留著黃泉路上就著孟婆湯一起喝了吧!”
他也是男人,也很了解男人的弱點,一個男人在小解時兩只手終究不是太方便,這個粗魯的惡漢有時候倒很懂得把握機會。
就像是變戲法一樣!
那個裝滿尿水的酒壇子突然就套在了李元吉的頭上,那乞丐轉過身來時已經提上了褲子,一臉訝然地道:“咦!你比我還急,也不看清壇子里裝得是不是酒,就劈頭蓋臉地喝下去了?不過我先尿先裝,原汗原釀,味道應該也還不錯。”
李元吉奮力想扯下罩在腦袋上的酒壇子,但他頭大寬腮,竟卡在下巴上取不下來,也不知是怎么套上去的。
他一拳砸在酒壇子上,只聽噼里啪啦,但見尿液四淺,碎片橫飛,割得他滿臉是血。
他使勁晃著頭,如同醉酒一般,站都站不穩。他的頭垂得很低,散亂的頭發披散在前額,遮擋住了面孔。
他渾身抖動,十根手指像觸電了一樣不斷伸展彎曲,似乎體內正有一股無法克制的能量要沖破身體,整個人已處在崩潰的邊緣。
忽然間,他仰天長嘯,嘯聲劃破天際,樹林里的鳥雀被嘯聲驚動紛紛沖天而起,像是報喪的烏鴉,發出尖聲怪叫,一起逃離這片樹林。
就在這時,遠處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跟著有人驚聲呼喊:“那邊有聲音,跟我來!”
李世民聞言大喜,聽得出這正是薛遲恭的聲音。
原本他身處密林很難被找到,不想李元吉這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竟然把援兵引來了。
他轉過身來,只見李元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堵高大厚實的墻,而這堵墻此時正擋住了陽光,也擋住自己生命的顏色,就像是監獄里的墻,困住了罪惡,也鎖住了靈魂。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血光只能帶來災難,永遠無法像陽光那樣帶來明媚,所以盡管今天流了許多血,但天地從未如此刻般昏暗。
林陰下,枝葉似乎因為某種殺戮的恐怖而縮成一團,原本就不怎么透光的密林里越發暗淡,似乎非常適合幽靈出沒。
忽然“嗖”的一聲,遠處一箭正中李元吉心窩!
他高大的身軀向后一仰,就像是座石像一樣硬邦邦地倒在地上,竟似已死去多時。
那乞丐心事重重地長嘆了一聲:“你殺人我不管你,但你弄毀了這么多酒,實在是罪過。鬼影迷蹤術是霍去病將軍武功的至上心法,你輸在這上面又有什么不甘心的?何至于郁悶而死?也太小心眼兒了。”
李世民心念一動,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掏出懷里的虎紋玉佩,顫抖著聲音道:“先生可曾識得這塊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