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
溫暖如熙的晨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昨日的喊殺聲換成了枝頭鳥兒的鳴叫,將士們拋灑的熱血在陽光下晾干,發生在玄武門的殺戮就像是一場驚醒的夢,似乎從未在現實中出現。
李世民早早地便來到皇宮之中,他有些擔心父皇李淵的身體。
昨夜,當他披著浴血的戰袍,率領秦瓊、尉遲恭、長孫無忌、房齡等一干文臣武將,抬著兩個兄弟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尸體闖入皇宮大殿的時候,他滿腹雄心,霸氣十足,而迎接他們的只有一個眼也花,耳朵也不怎么靈光的老太監。
老太監什么也沒說,用手指了指大殿上那把高高在上,又孤零零的龍椅,便退了下去。
這些剛剛以少勝多,打了一場漂亮勝仗的猛將,心氣兒一下子全沒了。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著李世民。
還沒等李世民言語,程咬金先第一個忍不住了,一把揪過那老太監,大聲喝罵:“老東西!你算是個什么玩意兒?這叫什么態度!”
秦瓊連忙喝止,不停地代程咬金像那老太監賠禮。那老太監似乎哀莫大于心死,對什么事都滿不在乎,微微笑了笑,也不整理被揪得皺皺巴巴的衣服,佝僂著身子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
李世民似乎根本都沒注意到剛才的這陣騷亂。
他沉穩地走向大殿的中間,準備踏上第一級臺階時,卻忽然發現腳沉重的像是灌了鉛,當踩在第一級臺階時,感覺鞋底粘粘的,就像是沾上了無數人的血。
他終于明白那一天夢境中的另一番寓意了,通往龍椅的這條路并不遙遠,但心路卻永遠走不到盡頭。
龍椅上丟著一份詔書,字跡有些潦草,顯然事先并無準備,是在慌亂中匆忙起草的,就像是一本隨手翻看又隨手扔在一旁的書。
詔書起草的不夠嚴肅,面前的龍椅似乎也不再代表位高權重,那意思就像是在說:“這位子,誰愿坐誰坐。”
李世民大概掃了一眼,便將詔書合上。
詔書上廢話不少,但總結起來無非就是這么幾個字——立秦王李世民為太子……
那一晚,他徹夜未眠,輾轉反側,清晨急匆匆地便來到皇宮,卻見宮女太監井然有序地灑掃庭除,每一個人都很忙碌,每一個人的神情卻非常嫻靜,見到李世民只是像平時那樣躬身行禮,道一聲:“太子殿下。”
他心中一愕,轉過來看向身后,清晨朦朧的霧氣中似乎有一個不甚清晰的人影,李世民隨口說了句:“大哥你也這么早?”
霧氣散盡,眼前的荷花池里倒映出一個人影,這個人影正是李世民自己,他恍然而悟:“原來他叫的是我,我就是太子。”似乎對這個新稱呼還不怎么習慣。
忽然間,池中的鯉魚甩著尾巴游了過來,池水中激起一陣漣漪,他映在水中的倒影也變得散亂起來。
李世民站在荷花池畔,憑欄獨立,只見一條大鯉魚后邊跟了許多小鯉魚,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大哥李建成總帶著他們幾個兄弟玩耍,李建成帶頭組織,李世民自己最能張羅,四弟李元吉則最是調皮,經常欺負幾個比他小的弟弟。
想到這里,李世民溫馨地笑了,忽然眉頭緊鎖:“我究竟是真的怕大哥殺我,還是自己也熱衷權位?難道我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為了天下百姓?還只是以百姓作為借口?難道我的心里就沒有一丁點兒私欲嗎?”
人有時對自己就像是個聾子,完全聽不清自己內心的聲音。
李世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但他也知道,從今往后平靜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一陣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池塘中的魚兒受到驚嚇,“嘩”的一聲四散游開,當平靜的時候它們聚在一起四處游蕩,但遇到危險時卻各游各的,顧不上彼此。
李世民剛轉過身來,就看到尉遲恭躬身立在一邊。
他滿臉血污,雙眼布滿血絲,頭發散亂,嘴唇干裂,顯然一夜未眠,連衣服都沒有換,水都沒顧得上喝一口。
李世民連忙道:“辛苦將軍了,有事快請講,然后趕緊回去好好休息,這幾天不用到府上來當值了。”
薛遲恭道了聲謝,躬身道:“太……李建成府上和齊王府已分別由秦將軍和程將軍派兵鎮壓,一眾兵將、女眷、財物已全部收編。”
他頓了頓,接著道:“李建成兒子安陸王李承道,河東李承德,齊王兒子梁郡王李承業,漁陽王李承鸞等一共十數人全部收押,聽候太子殿下發落。”
李世民抬頭迎著刺眼的日光,卻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細如蚊聲地道:“陽光明明能讓人們更清晰地看見,但眼睛也能被它晃瞎。心若瞎了,眼睛再明亮又有什么用……“
忽然用力一揮手,堅定地道:“全都殺了!一個不留!”
突聽“啪啦”一聲,一個小太監手中的茶壺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他正好從旁經過,不小心聽到李世民的話,嚇得手也軟了,腿也哆嗦,連滾帶爬地跑到李世民跟前,跪下來拼命磕頭,口中不停地求饒:“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
李世民心中長嘆:“這天下的尊位究竟是用來讓人敬佩的,還是讓人恐懼的?”
他揮了揮手,那小太監慌忙跑開,時不時回頭瞟上一眼,似乎生怕這個“嗜殺成性”的新太子爺會收回成命。
李世民回過頭來,目光凝視著尉遲恭:“我那兩個兄弟有幾個孩子還是幼兒,連他們我都要一起殺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太狠心了。”
尉遲恭不知如何回答,又不能不答:“殿下做事自有道理,末將聽候差遣便是。”
李世民搖了搖頭,他深知這些將領大臣恐怕今后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與他敞開心扉了。
他取出虎紋玉佩,悠悠地道:“昨天樹林里的那個乞丐你怎么看?”
薛遲恭聽聞李世民問起那個神神秘秘的乞丐,也立即來了興趣。
“那人武功之高乃末將生平僅見,恐怕即使是李靖將軍也會稍遜一籌。雖然骯臟,看不出年齡,但卻似比殿下您還年青著幾歲。這樣一個武藝超群的年青人,明明可以大有作為,不知為何心中卻似充滿了無盡愁苦,我這種粗魯人恐怕永遠都不可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