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后。
唐夢銀起床出房門待要去天井洗漱，偶瞥見霸如花正蹲在爹娘房前窗下瞪著大眼聽著什么，不由得一陣火起，暗道：“這丫頭聽人床腳的毛病咋也不改，此回定要揪她進(jìn)房叫自己娘狠狠懲治一番不可。”
他邁步走了過去，待要張口訓(xùn)斥，霸如花已然瞧見他，慌忙朝他擺手并示意他莫要出聲，又再指了指房內(nèi)。她的一番動作倒激起了唐夢銀的好奇，輕輕過去竟也蹲了下來。霸如花朝他咧嘴一笑，再次做出禁聲手勢。唐夢銀狠狠瞪了她一眼，也豎著耳朵聽起來。
“他娘，跪了近半個時辰了，我這腿都木了，我起來歇會吧？”是唐思今在哀求。
“你與我跪好了，待我讀完這些書信再和你理論。”馬小翠冷聲道。
“我實在跪不動了，你還有多少封未讀完？”唐夢銀急道。
“不多了，我數(shù)下，還有十封……”
她話未說完，聽得“撲通”一聲，便又叫道：“誰叫你躺下地的？給我起來跪著。”
唐思今帶著哭腔道：“半個時辰你才讀了兩封信，若跪著等你讀完那十封，怕是已然日落西山紅霞飛了，我這老命保得住，這老腿恐難保得住，我這腿若廢了，咱家那書局誰來照應(yīng)？書局關(guān)張吃穿的錢從何來？無錢的話米糧從何而來？你每日保養(yǎng)容顏的蜜脂膏也無錢買。這些暫且不論，咱家無錢如何給兒子娶妻成家，兒若不成家，你那孫兒豈不成了泡影。再有……”
“你與我住口！”馬小翠顯然聽得惱了，大聲道：“叫你跪了這么一丁點小會兒，你竟然扯到我將來的孫子身上去了。給我跪好了，竟敢咒我抱不上孫子，罰你再跪半個時辰。”
唐思今近乎哀求道：“他娘，做人還須講道理，倘若是我做錯惹惱了你，你叫我跪著我也無話可說。可我明明啥也沒做錯你就毫無緣由罰我跪地，我冤，我不跪了。”
里面立時傳出啪啪的聲響，似乎馬小翠動了手，聽她怒道：“你我成親二十載，我是不講道理的人嗎？兒子給你養(yǎng)這么大了，卻又說我不講道理了。”
窗外的唐夢銀再也聽不下去了，待要起身進(jìn)房勸阻，卻被霸如花強按下來。唐夢銀氣急方要開口又被她猛地捂住了嘴，見霸如花朝他搖搖頭又是咧嘴一笑，那意思分明就是叫他別動，再聽會兒。唐夢銀待要掰開她的手，卻被馬小翠的再一句話說的他不動了。
“那柳紅棉當(dāng)年寫給你的書信你為何瞞著我偷偷保留著？”馬小翠在里面喝問道，
霸如花見唐夢銀聽到這兒只是眨巴眼睛不動便將捂他嘴的手拿下來，因為她知道唐夢銀無論如何也會聽下去的。
“你是不是后悔娶了我才保留著這些書信，是不是與她余情未了，患得患失，朝思暮想，還有……還有……破鏡重圓？說！我講的對是不對？”馬小翠又再嚷道。
“他娘，你小聲些，別叫元寶和如花聽到。”唐思今低聲說。
“聽到又怎樣？錯的又不是我。我又未曾余情未了，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我又何曾吃著碗里看著鍋里？這二十年來我何曾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你沒做是因你沒那膽量，可你心里想過，這比你去做還要不可原諒，還要……該殺！”
“這可冤枉死我了，我何曾在心里想過？這些信我又未曾瞞過你，當(dāng)年你都是知道的。”
“我以為你都燒掉了，哪曾想到你這花心大男人竟偷偷藏了起來。”
“可你也沒叫我燒呀？”
“我沒說話你就不燒？你留著作甚？是不是給自己留了后路，合計著倘若有天和我過不下去就可以拿著書信哭哭啼啼去求她重修舊好？”
“是……”
“瞧瞧！果被我猜中了。我可不活了我，咋跟了你這花心蘿卜，當(dāng)年我大哥二哥，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哥死活不答應(yīng)我嫁你，此刻想來他們果真比我會看人，我當(dāng)年被豬油蒙了心，被你迷惑了，若是我爹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呸呸呸！我咋咒開我爹了。若是我爹樹上有知，他定會來此將你……”
“他娘！”唐思今猛喝一聲，將馬小翠哭聲嚇了回去，又道：“你啥也沒猜中，我話未講完你哭什么？”
屋外的唐夢銀聽馬小翠說她爹在樹上而不是在地下，覺得不解便望向霸如花。霸如花瞪著大眼似乎在琢磨啥，見他望過來便輕輕搖搖頭，似是在說她也不明白。
“你說，我倒要聽你如何辯解。”馬小翠氣道。
“我方才想說的是我考慮欠妥。不瞞你講，這些信我是沒打算燒掉，可也絕沒你講的那種想法。我是想留著待將來……將來……”
“將來怎樣？”
“將來老了我想寫書記錄我的一生，擔(dān)心老了以后記憶模糊，這些信留著可幫我增強記憶……”唐思今想來也有些羞臊，聲音漸漸小了些。
“我呸！呸呸呸！”馬小翠連聲呸著，氣道：“你這一輩子過得很精彩么？很波瀾壯闊么？很那個啥么？你只是個平凡普通的破落秀才，還想著將來給自己寫什么破書，丟不丟人？”
“他娘，你說的都對。我不僅破落，還曾落魄。當(dāng)年我被人追殺的走投無路，病困交加，若不是你救了我，我哪能有今天？為了我你丟了親人隨我孤身至此，此恩情我怎敢忘。”
馬小翠聽到此，長嘆一聲道：“當(dāng)年救了你之后就該隨便找個由頭趕你走，也就不會有此刻的煩惱了。想當(dāng)年因為不便帶你回村，便將你送上了狼頭嶺，哪曾料到柳紅棉正在春心蕩漾，我恰好將你送上了門。娘的，枉我當(dāng)年視她為好友，豈料到頭來會搶我的男人。”
唐夢銀聽到此處不禁一愣，那柳紅棉卻原來也是狼頭嶺上下來的。
屋內(nèi)唐思今道：“他娘！過去的事情都忘了吧！我和你成親并非是為了報恩，而是我真心喜歡你。”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馬小翠問道。
“我對你的心天地可鑒。你細(xì)想想，這些年來我可曾悖逆過你，有哪個男人跪過自己婆娘，而且一跪便是半個時辰。我對你可是專情專意專心，海枯石爛至死不渝，天地合不敢與君絕……”
“夠啦夠啦！”馬小翠攔道，“我且問你，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會怎樣？”
“他娘，倘若有一天你不在了，我絕不茍活。”唐思今一字一句說道。
“他爹。”馬小翠帶著哭腔叫道，“快快起來！腿麻不？疼不？”
“沒事。我還可以再跪半個時辰。”
“莫要再跪了，我這心疼的火燒火燎的。”
“他娘，你對我真好。”
“他爹，你對我也好，快叫為妻抱一下。”
唐夢銀聽到此處，趕忙要拉著霸如花離去，手還未伸出，見她撇著嘴已然自己站起來晃著胳膊走了。
唐夢銀站來急追兩步，問道：“為何一副不屑的模樣？”
“俺十三奶最會裝腔作勢，瞧她此刻柔聲細(xì)語風(fēng)和日麗，反臉就給你來個黑虎掏心，揍你沒商量。”霸如花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