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位于臨清城東南邊，原先也就是一個寬敞的大院子。這幾年隨著老爺蘇添志的妹妹蘇麗香在皇上面前越來越得寵，娘家的宅子自然越擴越大，把周圍十來戶人家的地都圈了進來。不僅如此，蘇老爺的糧油生意也壟斷了整座臨清城。

蘇老爺老謀深算，這些年閉口不提嫁到段府的表妹陳婉容，就連段夫人過世，他也忍痛未去悼念。在他心里，過去的事情如影相隨，雖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對段家人的恨。“總有一天，總有那么一天，蘇家和段家的這筆賬要算得清清楚楚！”蘇老爺在心里咬牙切齒地說：“段伯濤，你搶我表妹，我要你不得好死！”

“老爺，吳公子來了。”

仆人的話打斷了蘇老爺的思緒，像是在做一個非常重大的決定，他慢慢地轉過身來，面色凝重地說：“請吳公子到前廳喝茶，告訴他我馬上就來。”

這個吳公子的來意，蘇老爺早有知曉。妹妹在信里說得很清楚，后宮佳麗三千，皇上的心思又最難捉磨。別看皇上這幾年只寵她這個蘇氏“麗妃”，誰能保證明天不跳出朵傾國傾城的小鮮花？如今皇上身邊最當紅的就是太監周公公，只有和周公公強強聯手，才能讓蘇家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周公公是明白人，和蘇家聯手，也是他最好的選擇。這臨清城雖然不是什么京師重地，卻人杰地靈，四季風光如畫。現在謀定，將來在此地養老歸西，是再愜意不過了。

“哎呀呀，老夫來遲，讓吳公子久等了。”未到前廳，蘇老爺的臉上已堆起了笑容，聲音里也透著莫大的喜悅。

“蘇老爺客氣了。我是小輩，應該早點來拜會蘇老爺才對啊。”廳里的那位吳公子聽見聲音，也趕緊迎了出來。

蘇老爺細細打量吳公子，只見他身材高挑俊美，臉上雖沒有普通美男子那樣有棱有角，卻依然難掩眉宇嘴角之間的英氣。或許是他久經歷練，舉手投足，不經意地霸氣側露，讓人不敢小瞧。“要是我那兒子有他一半精明，我也滿足了。”蘇老爺忍不住嘆息一聲。

兩人一番客套后，言歸正傳。

“蘇老爺，我義父的意思是盡量不要驚動朝野，只悄悄地進行。并且，這府上也不能掛周府，就掛吳府。義父想退休后，過幾年清靜生活。”吳公子眼帶笑意，輕描淡寫地說道：“至于蘇老爺上次說的，那姓王的人家不愿意出賣宅子給我們，義父和我都不方便出面，還要請蘇老爺鼎力相助才行啊。”

蘇老爺哈哈大笑，“言重了，言重了。周公公想要的東西，我自當雙手奉上。只是……”蘇老爺兩眼一陰，不往下說。

“蘇老爺是怕惹出官司來，不好斷尾？這個蘇老爺盡管放心，莫說現在周公公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就是將來有一日解甲歸隱，這臨清城小小一樁官司，還沒有他老人家擺不平的。蘇老爺只管放手去做好了。”吳公子雖然年輕，說話卻軟中帶硬，頗有心計：“不過，如今這大好日子，若蘇老爺前怕狼后怕虎，蘇妃的擔憂一旦變成現實，我看蘇老爺您也……”

蘇老爺心里一驚，這吳公子的話正戳中他軟肋。妹妹在信里也已明說，皇上翻臉如翻書，今日之風光，明日之墳墓。那段伯濤表面上視名利如浮云散霧，暗地里還不是加緊培養兩個兒子。為什么？還不是為了段家的基業更穩固？

一想到段家，蘇老爺決心更甚。他一臉認真地說：“吳公子，你放心，收購王家宅子的事情我一定辦妥。”

“蘇老爺痛快，這往后興建吳府的事情肯定少不得麻煩蘇老爺。”吳公子壓低聲音：“當然，當中的好處，自然也少不了蘇老爺那一份啊！哈哈哈！”

事情談好，兩人專心品茶。天南地北一番閑聊，貌似親密無間，肚皮里都在打自己的主意。臨了，吳公子起身告辭，“蘇老爺，蘇吳兩家，以后肯定是常來常往的，你不要叫我吳公子，就稱呼我啟英吧。”

“哎——，吳公子，這可使不得。”

“這有什么使不得，義父說我初出社會，經驗不足，什么事情都要向蘇老爺學習請教。你叫我啟英，不是更方便？”

“那好吧，那我以后就叫你啟英了。”蘇老爺沉思一會，欲言又止。

“蘇老爺，還有什么，直管說。”吳啟英觀色察人，捕捉到了蘇老爺似乎有所顧忌。

“沒事兒，不說也罷。”蘇老爺話到嘴邊，還是吞了下去。可轉念一想，這事要不問清楚，自己總是在心里琢磨，也煩惱。這個吳啟英看似老成，畢竟年輕，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時候多了，謹慎過頭未必是好事。

“我是想問，周公公對你……”

吳啟英聰明，馬上打斷了蘇老爺的話，“蘇老爺，你是要問義父為什么如此信任我吧？”

“吳公子……哦，不，啟英，周公公真是慧眼識人啊，怎么會有你這么聰明絕頂的義子，他老人家真是有福啊！”蘇老爺連忙恭維道。

“蘇老爺有所不知，義父于我有救命之恩，要不是義父，我早已命隨百草，恐怕連一處墳塋也沒有啊。義父這么多年照顧我和生病的娘親，在我心中，早已當他是親生父親。他老人家大半輩子都在宮里，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沒見過，唯獨對我這個義子，他是給予了全部的真心。

吳啟英接著說道：“義父何嘗不想在府前掛上周府二字，只是怕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吳府也好，周府也好，不都是他老人家的嗎？”

吳啟英這番話說得情深意重。不過，在蘇老爺看來，卻是虛與委蛇罷了。那周公公雖然身在深宮，但處事為人的風格要說旁人不知也就罷了，難道他蘇添志也不知道嗎？周公公哪里是吳啟英口中如此淡泊之人？一個個都是老狐貍啊！

不過這些事情當事人說，蘇老爺聽就是了。聽罷，他哈哈大笑，不停地點頭說道：“啟英啊，周公公有你，真是有福啊。”

送走了吳啟英，蘇老爺對身邊的仆人說：“去，把公子和小姐叫來。”

“老爺，公子和小姐出去了。”仆人小心回答。

“出去了？又去哪里玩去了？唉，這個不肖子，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閑，出入煙花場地。那小紅和小綠兩個丫頭也出去啦？”蘇老爺恨鐵不成鋼，特別是和吳啟英這番談話，更讓他意識到必須要好好教訓教訓兒子蘇坤明了。

“夫人睡醒了沒有？”

“回老爺，吃過午飯后夫人說頭疼，吃了點藥就睡了，這會兒還沒有醒呢。”

“唉，一個個都幫不上忙！”蘇老爺氣憤地擺了下手，“罷了，罷了，這個家還得靠我一個人撐著。”

“老爺，今天早上公子和小姐去段家的布店，和段家兩位公子吵起來了。”仆人見蘇老爺生氣，不敢隱瞞。要是讓老爺過后知道了這件事，而他又不報，那就慘了。

“什么？這件事情你怎么不早點告訴我？公子和小姐有沒有吃虧？”

“沒有。小姐本來是想戲弄段家小少爺的，不過讓他們家的一個書童出面解了圍。后來段老爺就回來了。”

“哦，知道了。”蘇老爺說：“你去吧，我一個人在園子里走走。以后，公子和小姐和段家的人接觸，你全部要回來報給我知道。”

這幾天天氣陰沉，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怕是要比往年來得早。蘇老爺在園子里走來走去：和周公公聯手，目前來看是利大過弊。這臨清城以后除了州府，勢必形成蘇、段、吳三府鼎立了。這周公公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善類，城中那么多愿意出讓宅子的人家，他都不要，偏偏看中王姓那家。人家是死活不答應出讓，自己又不能明說買家是周公公。這得罪人的事，他就要蘇家沖在前面，真是老奸巨滑啊！日后會發生什么，還真不好說。

唉，一眨眼的功夫，表妹過世已經整整兩年。當年真是便宜了段伯濤那小子。也怪自己當時太心軟，不敢告訴表妹真相，又怕爹爹知道了責罵。原以為這些陳年舊事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想不到卻像一根拔不出來的刺，在心口越刺越疼。一想到自己的婚姻由爹爹一手包辦，兩個人之間毫無感情可言，蘇老爺就覺得遺憾萬分。

這個夫人平時只知道燒香拜佛，要不是看在她為自己添了一雙可愛的兒女份上，早就休她而去了。

想到一雙兒女，蘇老爺忍不住又是一聲長嘆。可憐天下父母心，希望他們有出息，又不想他們受自己當年受過的苦。

這邊廂，蘇老爺長吁短嘆。另外一邊，相距整條清風街的段府也不平靜。真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恩怨情仇，段老爺也像有所預感似的，和白先生坐在書房，茶香裊裊中，回憶起當年的事情。物是人非，感慨不已。